黑风寨后院,赵豹捂着肿胀的脸庞,一脸不可思议。明明不久前林天王还被重金许诺打动,对他脸色和悦,怎麽现在一下子变了个人。
好陌生!
「大头领息怒,你总得让赵某死个明白吧。」
林天王冷笑一声,「我听他们读书人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你们谋事不密,是想害死我吗?」
他为了结交徐青,刻意找了几个山脚下的塾师,学了一些文的话,如今倒是用上了。
赵豹:「泄密?怎麽可能?」
林天王:「现在事情便是,人家城里的人已经知晓你们来找我的事。现在我问问你,那吴知县到底是不是去应天府当御史?」
「是,就是去应天府当个御史。还是七品的官儿,在应天府根本排不上号儿。」赵豹小心翼翼地解释。
林天王又是一巴掌扇到赵豹嘴巴,「好一个七品官儿,嘴里没半句实话。」
赵豹都快哭了,「他去应天府当御史,不就是巡城御史这些吗,还能当多大的官儿。」
林天王见赵豹的神色,似乎不像是说谎,心里犯起嘀咕。
赵豹见林天王迟疑,连忙道:「大头领莫不是受了小人蛊惑。你想想,那吴知县不过是七品官,升官去应天府,能当多大的官儿。若他真有通天的背景,也不会来做附郭府城的知县了。有道是前生作恶,附郭府城,何况还是直隶府,更是倒霉」
林天王听他这麽一说,禁不住有些迟疑之心,但人都打了,岂能认错,「我平常杀几个过路的读书人没啥,这可是朝廷命官,总之,这买卖风险太大。」
赵豹:「小人上山来,奉赵公公的命令,特意带了莲花教的信物服饰,到时候决计牵连不到大头领身上。」
林天王:「你们倒是打得好算盘。」
赵豹见林天王语气松软,趁热打铁:「大头领,这次事成之后,赵公公他们愿意出三千两黄金,即使不成,我带上山这五百两黄金,也归大头领。」
其实定金是六百两黄金,赵豹只贪了一百两黄金,已经够良心了。主要是定金太少,他怕林天王不心动。
林天王哈哈大笑,拍了拍赵豹的肩膀:「赵二爷,适才多有得罪。你且坐着,这事情我和兄弟们再商议商议。」
他随即给手下人使了眼色,让他们死死看住赵豹。
林天王出了后院,又去见赵豹。虽然金子很动人,但赵太监他们出的价太高,反而让林天王更加起疑。
只是赵豹的话也在理,一个七品知县,升官能升到哪里去。
何况还可以利用莲花教的身份遮掩,
到时候,应天府那边也会主动帮忙掩盖真相。
只要事情不捅破天,应天府的那帮人,说摆平也就摆平了。
林天王此前乔装打扮去过应天府玩乐,听说了一件事,就在数月前,应天府的一个六品官儿就因为漕粮的事,「主动」自杀,朝廷也没追究。
话虽如此,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
其实这也是徐青只让郭力带一句话的原因。
自己凭藉线索得到的真相,往往更让人深信不疑。
林天王自然是又来找郭壮,他开口问:「郭小哥,听说贵县的吴知县要升官去应天府,不知道吴老爷,要当什麽官儿?」
郭力摇头:「公子没说,不过昨天府尊亲自给县尊摆践行宴,还请了江宁八骏作陪。」
林天王若有所思。吴知县要是升的官儿不大,何知府能给他亲自践行他越想此事,越觉得跷,不禁陷入沉思。
郭力见林天王沉思良久,想着公子让他速去速回,禁不住大着胆子小声问道:「小人只是来传句话,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让小人回去向公子复命?」
林天王回过神,随即笑了笑,拍拍手掌,叫人拿出一份礼物,「听说郭二哥现在是河道巡检衙门的都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郭力熟练地收下。
他知黑道的规矩,这东西不收下,反而不好。
林天王随即派人送郭力下山,又让人尾随郭力,并遣人快马加鞭速速去城里打探消息,一旦得到切实情报,立刻就回,
因为时间紧迫,根据赵豹带来的消息,大概两日后,那吴知县便要启程,启程之后,即使走得慢,大概也就一日时间,就会路过栖霞山。
林天王须得在此之前,将消息打探清楚,再做决定。
如果没徐青的提醒,林天王肯定不会想得这麽深,何况金子动人。他不干这一票,手下人也要干,根本拦不住。
如果这一票风险真的大,林天王也得有过硬的证据,才能安抚住手下人心。
毕竟大家抛头颅丶洒热血,跟你上山,可不是为了「替天行道」,而是要发财,要女人———·
「王大哥,马二哥,各位师傅请进来坐。」徐青派郭力上山带话,又让郭壮和义和堂去物色好手护送吴知县,顺便还找了王护卫丶马护卫帮忙。
没想到,郭壮他们的手脚,倒是不及王丶马二护卫快。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武僧,为首的年轻僧人,周氏都认识,叫做法月,在城里颇有名气。
这一群武僧以法月为首,显然是来自金光寺。
得亏李宅的前院够大,一行人进来,亦不显得拥挤。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王护卫说了情况,
原来金光寺是大禅寺许多年前分出去的小宗,所以和王丶马二护卫有些香火情,先前他们还介绍何知府的小妾殷三娘去金光寺上香求子。
金光寺在那段时间,因此香火旺盛了一段时间。
没曾想,殷三娘居然是莲花教的人。
何知府处理殷三娘之后,虽然不可能动两位心腹护卫,但殷三娘隔三差五去金光寺上香,府尊大人还是十分清楚的。
自然有些不待见金光寺。
近来,金光寺的香火于是衰败下来。
王护卫得徐青请托,乾脆做了顺水人情,找到金光寺的住持。
住持正为香火的事发愁,听闻有机会搭上新任南直隶巡按御史大人的线,自是喜不自胜,自告奋勇,将寺里养的武僧派了十三个过来。
其中更是以本寺武学修为最高的法月为首。
这些武僧,实际上也是僧兵。
毕竟寺庙占山为王,又圈了不少地,没有武力,说不定还要被山匪抢。
所以武僧之间,颇有配合。
这一套也是从大禅寺传下来的,颇经得起考验。
徐青见这些武僧,个个太阳穴都有鼓起,自是武力不差,又有王护卫这层关系在,当然能用上。
何况金光寺就在本地,真要是心存歹心,县官不如现管。吴知县走了,何知府还在呢。
故而完全符合徐青寻找好手的标准。
其实吴知县自己也能喊来金光寺帮忙,问题是吴知县不放心啊。
毕竟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好找,又有本事又靠谱,那就难了。
若不然,为何朝堂之上的大人物,总喜欢任人唯亲。
说到底,自古以来的枭雄,嘴上说着唯才是举,但亲兵护卫丶兵权这些,从来都是以忠诚为第一标准。
王护卫心知徐青更是个精细人,说明情况之后,附耳低声告诉徐青,「金光寺派武僧相助,得了府尊大人的默许。」
有道是使功不如使过。
金光寺在何知府眼里犯了错,冷落一下是应有之意,但后面还是要用。
徐青琢磨出味道来。
昨夜何知府设宴是明面上结好吴巡按,但还不够。
金光寺的武僧来此,实是何知府的真心体现。
但这种事,何知府不好明面上办,故而借王马二护卫之手来办。
说明何知府也知晓吴巡按此行凶险。
只不过,何知府有意想保全吴巡按,故而费了心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何知府和吴巡按实际上比同年进士的关系更铁。
为什麽呢?
原因就是大家一起分过脏,一起同流合污。
这种关系,在官场上,比许多关系都牢固。吴巡按能坐稳位置,对于何知府好处很大。
而且何知府背景深,肯定还知道许多内情。
如此一来,徐青倒是更放心了。
何知府都肯押宝,说明吴巡按此行的危机,没有他想像的那样严峻。
王护卫接下来又说了一番话,
「府尊大人的意思是,明面上由法月师父他们护卫吴大人,我和马师弟在暗中跟随,无论如何,都得护住吴大人。」
徐青闻言,正合心意,回王护卫道:「王大哥,我和你们一起。」
王护卫有些迟疑,又想到徐青功夫之高,犹在他们师兄弟二人之上,何况是暗中跟随,肯定不会正面迎接敌人第一波攻势,安全性自不用说。
而且有徐青在旁边,他们的实力自也增强了。
真要是徐青跟着一起出了事,说实话,他们师兄弟估计也活不成,因此根本不用考虑后果。
「徐兄弟果真是大丈夫。」王护卫恭维一句。
这也是实话。
徐青明知有危险,还愿意暗中跟随保护吴大人,这等师生之义,自是让王护卫这种半个江湖人敬佩。
一般而言,出来混的,哪怕自己不讲义气丶没有人品,见到有义气丶有人品的人,心里还是佩服的。
徐青和王护卫聊完,继续招待法月等。
法月在城中也算小半个名士,对于徐青不敢怠慢,自是主动恭维:「昨夜徐三元那『一万年来谁着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堪称绝品,如今已经传遍全城了。」
徐青笑道:「有这麽快吗?莫非昨晚大师也在水上云间。」
法月脸一红,「我是听严居士说的。」
「严居士?哪个?」徐青下意识以为是严山,但昨天严山也不在啊。
法月:「严淼严居士,江宁八骏之一。」
「哦,原来是他们八个中的一个啊。」徐青想起,昨夜江宁八骏中,确实有这麽一号人,跟严山是同族,不过人家跟大宗关系近,家资不菲。
小严与之相比,确实身家差了不少。
徐青暗自也打量着法月。
他手下的武僧,个个都太阳穴鼓起,反倒是法月不甚明显。
但徐青反倒是觉得,法月武功很高,
因为太阳穴鼓起是气血充足的体现,可是有些高手,练得功夫能收敛气血。
徐青听王护卫说过,大禅寺有类似的枯禅功,寺里有七老八十的高僧,看着跟朽木一样,实则生机内藏,一动手起来,跟年轻时差不多龙精虎猛。
但徐青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根据武僧们的反应得出结论。他们下意识以法月为首,不完全由尊卑地位决定。更像是本能地畏惧。
不过一般人,功夫再高,也扛不住强弓硬弩。
数百名脱产军土,结阵带着器械,金光寺怕是一香都撑不住,直接山门都给你踏破了。
自古以来,朝廷只要有数万精兵强将能如臂指使,不缺钱粮的话,足可弹压天下了。
其实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后勤能力,十万人军队的大规模作战,已经是时代的极限,再多的话,后勤根本跟不上。
而且纪律也是一大问题。
将兵十万,能令行禁止者,古往今来,也没多少。
法月亦在暗自打量徐青。
他心里实际上是颇为惊骇的。
因为徐青最近正修炼牛魔大力拳,整个人龙精虎猛,行走之间,精气十足。
法月的功夫不低,自然瞧出徐青的气血很深厚,远远超出十几岁少年人的水平。
他不由暗道「怪胎」。
练武的黄金年龄是十四岁到二十五六岁之间,这也是成长发育的时期。
太早,不容易长个子。
太晚,身体已经发育成熟,潜力就剩不下多少了。
但十四五岁能将气血修炼到徐青这般充盈的人,不说是没有,但也绝对是天赋异禀的类型。
「可惜可惜,徐三元若是我金光寺的人,那门红月祖师无意中得到的金光咒怕是能有传人了。」
金光咒是金光寺祖师红月留下的功法,不过金光寺多年来,无一人修成。因为修炼金光咒的条件极为苛刻,既要年纪不超过十六岁,又得是童子身,还要气血充盈,远胜一般武者———·
这玩意修炼门槛太高,以至于在金光寺内,束之高阁。
别说金光寺,便是大禅寺,都罕有符合条件的。而且这类人,自有大禅寺的高深法门修行,却也用不上金光咒。
毕竟金光咒并非大禅寺的正宗传承。
你修炼的不是本寺正统,怎麽争夺首座丶住持之位」
此外,金光寺本身也需要有人修成金光咒,才能加固寺内那座红月祖师舍利宝塔里的封印。
法月很是惋惜。
徐青的前途远大,肯定不可能加入金光寺。
不过不能加入,他也得和徐青结下善缘人家现在可是本地的风云人物,即将再再升起的坐地豪强之家。
指不定哪一天,金光寺还得依附徐青的权势才能生存呢。
法月是金光寺按照名士的标准来培养的,本身都可以考个秀才,甚至能勉强达到中举的标准。
但他是僧人,自然不可能参加科举。
不过会这些东西,好比应天府的花魁学习八股时文丶诗词歌赋,即使不精通,也能由此身价大涨。
无论是出家人,还是风尘中人,总是要学会营销包装的。
这世道,哪一行都卷啊。
可惜当今是道君皇帝,并非如来天子,不然法月觉得自己一身本事,大可以北上闯一闯。
徐青和法月各怀心事,表面上却谈笑风生,一时间宾主尽欢。
互相了解过后,徐青等郭壮来,便让郭壮带着法月他们去见吴巡按,做好出行的准备。
这也不麻烦,因为吴巡按去上任,本身也要带县衙的官军护送。
但这些官军的战斗力,比林天王手下的山匪都不如。
若非如此,吴巡按也不会发愁。
好在吴巡按动人心,反正出发前,先把官军一年的饷银补上了,这也叫开拔费。
也是字面意思。
跟你走,叫做开拔。但打仗啊丶抚恤这些是另外的价码。
说实话,但凡朝廷能把军饷的十分之三发到军士手里,什麽北虏丶东夷丶南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平了。
法月他们跟着郭壮去县衙,王护卫等人回去复命。
一时间,李宅安静下来。
除此之外,法月师父也少了个妈妈粉。
没辙,看到法月师父在徐青身边毕恭毕敬的样子,得道高僧的形象直接在周氏这个妈妈粉眼里破碎了。
徐青无暇安慰婶,实在是太忙了。
他要趁着这点时间,将牛魔大力拳和八卦身法融合。
昨日大雪,今天却是晴天。
徐青在大水缸边沿刷了一层桐油。
他先在雪地里用八卦身法演绎牛魔大力拳,逐渐地,浑身都是水汽冒着。这是气血勃发的徵兆。
某一刻,徐青福至心灵。
跳上大水缸,出拳似有意,似无意,介于有意无意之间。
「绝对专注」的状态极致爆发出来。
轰!
徐青仿佛脑海里炸响起来。
八卦身法和牛魔大力拳开始融合,一招一式,从一开始的生涩逐渐变得流畅起来,最终一项堪称杀招的武技在徐青心中成型。
与此同时,徐青的青铜镜泛起微光,武道一栏,出现了新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