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鄰居慶二爺平時出門紅光滿面,肚子裡的油水是這麽來的~
唉!
他從衣袖裡摸出2兩銀子。
“走後邊小門悄悄塞給隔壁的。我和慶二爺雖然不熟,可好歹鄰居一場,替我上一套白禮。”
“是。”
家奴眼眶微紅,感慨自己主子心善人好。
要知道,如今的覺羅爺家也沒余糧啊。
福壽隔著院牆聽著隔壁高一聲低一聲的嚎哭,慢悠悠的轉著手上祖傳的玉扳指。
語調陰鷙:
“都踏馬的說如今是乾隆盛世,四海升平,日子好過得不得了。爺身為旁系宗室子弟,身份夠顯赫了吧,至多到明年,怕是也要嘗嘗折籮菜的滋味嘍。”
“扳指,你說泔水那味兒能地道嗎?”
……
冬季,在古代又叫死人季。
升鬥小民家的茅草屋簡陋,四面透風,沒有煤炭,柴禾很貴,哪怕是熱值很低的稻草也不是想燒多少就能燒多少的。
農耕文明發展到這會,燃料危機已經十分嚴重。
北方的山,每一座都是光禿禿的。
南方稍微好點,也僅僅是稍微。
受限於化石燃料開采技術的落後,一個3億多人的農耕文明,吃飯取暖全靠燒木材枯葉~
柴禾,越來越金貴。
人丁,越滋生越多。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400年內,文明就走向總崩潰了。
……
棉衣,是重要資產。
家中的每個成員擁有一件五成新禦寒棉衣,至少是中等戶。
普通百姓全靠骨頭硬,命硬。
不夠硬的都熬不過冬天。
天降大雪,
文人看到的是詩情畫意,百姓看到的卻是閻王殿的小鬼收人。
即使是正常年份,一個縣也會凍死幾百人。
而乾隆四十三年的這個冬天,由於嚴寒疊加缺糧,直隸乃至整個北方,凍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
……
河南開封府,延津縣。
黃河在不遠處流過,局部有封凍。
縣城街道積雪1尺。
郊外的田野裡,積雪甚至超過3尺。
延津知縣率數十人,出城迎接新任的河南巡撫——劉墉劉大人。
眾人頭戴暖帽身穿棉襖,袖子裡還籠著黃銅捂手爐。
即使如此,眾人還在小聲抱怨著這鬼天氣。
大約過了2刻鍾,
探馬出現在雪地裡,高喊:“來了,來了。”
知縣振奮,將捂手爐扔給一旁的師爺。
快步向前,環視眾人。
“諸位,拿出點精氣神,歡迎巡撫大人。”
……
當劉墉的車隊出現在距離眾人1裡之外時,
知縣果斷下令:
“放鞭炮。”
劈裡啪啦,響了半刻鍾。
然後,
鑼鼓嗩呐,各種刺耳的樂器一起發聲。
眾人扯著嗓子:
“恭迎撫台。”
劉墉出轎,見此景微微皺眉。
隨即溫言道:
“本官奉皇命巡撫河南,途經你們延津縣。天寒地凍,諸位不必如此,一起進城吧。”
……
隨著漕運制度崩塌,北方的糧食問題越來越嚴重。
嚴重到了,
六部九卿、禦史言官人人都避之不談的地步。所有人都知道,這糧荒問題躲不過去,早晚要爆,屆時只怕四海皆餓殍。
乾隆也意識到了,但不想提,只是親自點將劉墉出任河南巡撫,。
他這個巡撫最重任務就是——征糧!
河南是北方唯一的大糧倉,務必要替皇帝看牢了。
……
黃河支流,河面結。
一群衣衫襤褸的漁民正在鑿冰取魚!
今日運氣不佳。
傳統取魚方法,居然零收獲。
延津縣衙主簿不顧嚴寒,親自坐鎮,大冬天急的微微出汗。
他揮舞著右臂:
“都聽好了,4斤以上的黃河大鯉魚,撈上一條,縣衙賞糧50斤,不,100斤。”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老漁夫灌下烈酒,深吸一口氣鑽進冰窟窿~
300息後,老漁夫還沒有露頭,家眷跪在河邊哭了。
……
“再下!”
“再下!”
又是一人咬著牙跳下冰窟窿~這已經是第4個了。
冒著熱氣的冰窟窿,好似地獄入口。
只見吞人,不見出人。
臨時抓來的漁夫們跪倒一地,磕頭如搗蒜,再也沒人願應承差事了。
賞賜再高,可沒這個命啊。
“大人,河神生氣了,誰下去都是個死。”
主簿煩躁的來回踱步,官靴踩著積雪,嘎吱作響。
眼神殘忍好似獨狼:
“巡撫大人親至我延津縣,全縣父老翹首以待。”
“本官告訴你們,今日這鯉魚必須撈上來,2石官糧,見魚就給。如果撈不上來,就別怪本官心狠手辣。”
“三班衙役聽令,每隔30息殺1個人,扔進去祭黃河。一人不夠誠意,就殺十人。十人不夠,就殺百人。巡撫大人要是吃不上這黃河大鯉魚,會怎麽看我延津?”
……
衙役們齊刷刷抽出佩刀。
刀鋒在陽光下閃耀著寒光,令人心悸。
這次跳下冰窟窿的漁民似乎有點幸運,居然撈上來了1條2斤左右的鯉魚。
整個人抱著魚蹣跚向前走了幾步,突然直挺挺摔在冰層上。
外面圍觀人群中,又響起了淒厲的哭聲~
饒是平自詡狠辣的主簿,也有些莫名的悸動,一揮手:
“賞家眷70斤糧。”
“是。”
平時動則鞭打百姓的班頭也有些於心不忍:
“三老爺,您看~”
望著木桶裡活蹦亂跳的鯉魚,主簿歎了一口氣。
“小,太小了。”
“顯示不出我延津縣父老對巡撫大人的熱情,非得是4斤以上的大鯉魚,才能給巡撫留下深刻印象。”
……
漁民中,顫巍巍站起一個小個子。
主簿愣住了。
“這是個女娃吧?”
“是。”
“也行,本官只要見魚。”
“妮兒~”
“爹、娘,我自小水性好,就、就讓我試試吧。”
14歲的漁家女春妮,有著超乎尋常的冷靜。
她先抓起積雪把自己表皮搓熱,然後背著竹簍鑽進了冰窟窿。
岸上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春妮露頭呼吸,然後又鑽了下去。
200息後,竹簍被人耍出窟窿。
一雙瘦弱慘白的手在冰窟窿邊緣扒拉了幾下,無力的滑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哭聲再次響起。
……
簍裡有一條明顯超過4斤的大鯉魚,金鱗赤尾,魚嘴一張一合。
主簿見狀大喜。
“本官說話算話,家屬辦完白事記得去縣衙領糧啊。”
“來人呐,飛馬送鯉魚。”
“嗻。”
早已準備的快馬驛卒接過竹簍,馬蹄翻倍,積雪飛舞。
眾漁民沉默無語,春妮的死是意料當中。
即使沒死,一個女娃在冰水裡浸泡了這麽久這輩子肯定無法生育,等於死了。……
縣衙花廳,
廚子端上壓軸大菜,將魚頭對準劉墉。
知縣點頭哈腰:
“撫台大人,鯉魚焙面,延津做法。”
劉墉臉色沉了下來:
“大災之年,過分了吧。這若是傳出去,我劉家三代人的官聲~”
知縣不慌不忙,解釋道:
“撫台大謬。”
“李逆為禍江南,民間傳言他是黃河大鯉魚成精,黃河決堤,他遊進了大運河,順著又遊到了蘇州。”
“鯉魚,乃是取其諧音——李鬱。油炸李鬱,烹煮李鬱,吃李鬱。撫台這是為天下安寧而吃魚!”
劉墉愣了好一會,感慨道:
“好,好兆頭。”
“諸位,一起下筷子,今日必須吃的乾乾淨淨。”
……
知縣笑道:
“撫台放心,就連魚刺都不會留下。下官全部嚼碎~”
應酬氣氛,瞬間輕松,
賓主甩開腮幫子大吃,今天吃的不是魚,吃的是忠誠。
佳話,絕對佳話。
沒過多久,
乾隆的禦菜裡就多了一道菜,
由和珅推薦的,一道色澤淡紅、軟嫩鮮香,焙面細如發絲、蓬松酥脆,再搭配濃濃的醬汁,酸甜可口的延津鯉魚~
龍顏大悅!
據說,
乾隆爺當時連乾三碗米飯,盛讚此魚不輸蘇州府名菜松鼠鱖魚,甚至超過西湖醋魚。
延津知縣,考核卓異,立升河南糧道~
……
京城。
“諸位,乾!”
吳國情報署駐京情報站人員很罕見的齊聚一堂。
從駐外情報組升格為情報站,負責人蔣天木也扎實的前進了一步,麾下掌握著情報組和行動組。
行動組在城北郊區的鷲峰隱匿。
情報組在主城以商人身份為偽裝,公開活動。
這一輪北方的糧價暴漲,除了各種客官因素之外,也有人為推手。
1年前,
眼光深遠的各路神仙就開始默默屯糧了。和珅、於敏中、多位王爺、六部堂官、包括內務府都涉及其中~
情報站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在酒桌上和戶部的幾個微末小官搭上了線,一方出資一方提供門路,合夥在通州囤糧。
現在一轉手,就是3倍的利!
雖說倉儲條件有點差,大米輕微發霉。
可這年頭誰還顧得上新米陳米,京城八旗子弟也沒財力窮講究了,見米就吞。
……
“諸位弟兄都是有功之臣,長期駐外辛苦了,署長特批每人賞銀300兩。我個人再給各位弟兄追加100兩。”
“謝站長。”
“花銀子的時候謹慎點,盡量在咱自己的地盤上吃喝玩樂,別惹事。”
“遵命。”
眾人眉開眼笑,小五百兩夠瀟灑一陣了。
蔣天木心情大好。
這段時期情報工作開展的不錯,蘇州府那邊傳來了嘉獎。
據說,
自己繪製的京城城防圖因內容詳實得到了陛下的讚許。
簡在帝心,駐外又自由。
蔣天木不斷放飛自我,手裡不缺銀子,活的瀟灑自如。
……
繼破壞清撒關系成功後,
他就一直在忙著繪製京城城防圖(包括城牆數據、城門、兵力分布、火器布置、軍營衙署分布、周邊進城道路)。
很多都是直接從衙門購買的信息。
酒桌上,
通過朋友介紹,茲要找對了人花錢就能買到各類信息。
清廷一貫作風,缺乏保密意識。
筆帖式們壓根不當回事。
銀子給夠,直接讓你進檔案房自己找。
情報人員甚至從灰塵厚3指的前明檔案裡,找出了明成祖朱棣時修城牆的工程紀要~
……
京城養鴿子的人不少。
屬於一種愛好,就和養蛐蛐、提籠架鳥一樣,屬於高雅興趣。
最近,
信鴿行內陡然冷清了很多。
好幾個行家連同鴿子突然人間蒸發了,據說是舉家搬遷。
這等小事自然不會引起官府注意。
只是在小圈子裡引起了些許波瀾,但不了了之。
在古代,信鴿絕對是傳遞消息最快的方式,沒有之一。
情報署內部規定。
傳遞情報一次需同時放飛2隻,
特重要的情報,一次同時放飛3隻。
……
“陛下,劉署長求見。”
沒一會,
劉千急匆匆進來,遞上一張紙條。
“陛下,有件重要情報,臣不敢耽擱。”
李鬱看完,很是狐疑。
“不應該啊,寡人猜得到北方缺糧,但是再怎麽缺糧,京城也不至於1石米賣6兩銀子。”
劉千恭敬的答道:
“據臣所知,蘇魯交界的糧價大約在4兩一石。4兩,已經是很離譜的高價了,6兩~有點不可思議。”
“你怎麽看?”
“臣覺得6兩銀子的天價,一半是天災,一半是人禍。”
“哼!”
李鬱忍不住冷笑。
折騰吧,糧價飛天對吳國來說不是壞事。不過,清廷就不怕逼出個李自成嗎。
李鬱搖搖頭,有些不解。
……
“陛下,臣還順手調查了一下,現在吳國市面上糧價大致在2兩5到3兩。”
“這麽高?”
李鬱令侍衛找來農業署過往的報告,發現署長范眾默其實正式匯報過。
但是,
自己沒時間細看。
秘書處也沒特意拎出來提醒自己。
李鬱一時間很不悅,臉色陰沉。
劉千猜到了幾分,但就那麽恭敬的站著,微微彎腰,態度恭敬。
“你提醒的很好,若無其他事,就先下去吧。”
“是。”
……
次日,
李鬱在道前街的議事廳召開了以“抑製糧價,增產進口”為主題的重臣閉門會。
眾大臣、署長紛紛獻計獻策。
商業大臣胡雪余,思路清晰:
“糧價高,就是糧少人多。擺在我吳國面前的根本問題就是怎麽增加糧食?”
副大臣福成:
“花銀子,進口。暹羅大米歷來量大便宜,從康熙偽帝開始,世面上進口的暹羅大米越來越多。要不然,北方糧價早上天了。”
經濟大臣范京:
“盡快恢復江西的耕種。馬忠義匪部已被剿滅,只要地方官府得力,今年江西的糧食收成可期。熬過眼前這幾個月,糧價必定能打下來。”
見李鬱沉吟,又補充道:
“臣認為,糧食渠道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比較放心。海上貿易的不可控因素太多。”
……
李鬱默默點點頭。
“不可控因素”確實太多——暹羅人的態度、海盜、南洋殖民者,甚至福建水師都算。
水師總指揮劉武,也開口了:
“尼德蘭人和撒克遜人今天能攔截清廷進口大米的海船,那將來某天也有可能攔截我們的商船。陛下,水師還是太弱了。臣從麾下的撒克遜籍歸化水手們了解了很多,我們的主力戰艦江南級甚至不如他們的5級艦。”
眾人都笑了。
沒想到,劉總指揮這番話的最終目的是——索要造艦經費。
這段時間,
陸軍很耀眼,水師存在感很低。
李鬱也笑了,望著劉武:
“要不了多久,寡人會出兵直接控制粵西還有湘西,控制一部分硬木產地,例如鐵力木、棗木。不過,距離大規模造海上戰艦還有點遠。水師官兵平日應當勤加訓練,積極了解海洋,還需忍耐,未來可期。”
“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