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臉色慘白,簌簌發抖,早已嚇得癱軟在賈母懷裡。
“有話好好說,莫要嚇壞了他。”賈母忙摟著他,斥道:“好歹是你的親兒子,左一句畜生,又一句孽障,你是罵他,還是罵你自己?”
王夫人見老太太做主,松了口氣,道:“老爺有什麽話坐下慢慢說,莫氣壞了身子。”
賈政見母親溺愛幼子,閉目長歎一聲,轉身把賈琮攙起,道:“琮哥兒,叔父教子無方,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若有人硬要逼你去莊子上住,叔父陪你同去。”
“叔父!”賈琮大叫一聲,“熱淚盈眶”撲倒在賈政腳下,泣道:“琮自知出生微賤,故素來謹小慎微,不敢惹是生非,哪知今日終是冒犯了寶玉,不想叔父卻不以另眼相待,琮今日即便是死,也無憾了。”
一番話說得賈政也是熱淚滾滾而下,抱著他道:“好孩子、好孩子,叔父知道不是你的過錯,叔父知道。”
見二人父慈子孝的樣子,老太太、太太、薛姨媽都撇撇嘴,她們久在內宅,什麽套路沒見過,就憑賈琮這點苦情戲演技,也就隻好騙騙老天真的賈政。
賈政把賈琮扶起來,道:“母親大人,兒子也無別話,隻請母親看一首詩便知端的。今日琮哥兒寫的詩在何處?給老太太看看。”
林黛玉忙從袖子裡取出詩箋,雙手奉給賈母。
賈母戴上眼鏡,展開一看:詠蛙,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嘶,好詩!好氣魄!靈氣逼人!
王夫人也側頭看了,頓時臉色更黑了,她曾經也是識文斷字的姑娘,怎麽不識得好詩。
王熙鳳滿腦門子黑線,又是什麽狗屁詩?
賈政道:“老太太,如果都中其他勳貴人家知道我們把作出這等好詩的哥兒攆到莊子上住,恐怕賈家會成為國朝開國以來第一大笑話!即便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也不得安生。”他是愛詩之人,分外容不得賈琮被人冤枉汙蔑。
賈母手一拍:“混帳!你在跟誰說話!誰說要把琮哥兒攆到莊子上住,誰又是笑話!”
“兒子不敢,老太太息怒。”賈政見賈母發怒,忙跪下請罪。賈琮忙跟著跪倒。
忽聽門外丫頭道:“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
簾子掀開,賈赦、邢夫人走了進來,先給賈母請過安。
“你來得正好,兒子是你的,你自己帶回去管教吧,我不管了。”賈母指著地下的賈琮道。
賈琮暗呼臥-槽,他們怎麽來了?心中念頭急轉,尋思脫身之策。
只聽賈赦道:“老太太,兒子聽說這孽子惹你生氣,特來看看。不知是什麽事?”他可以容忍賈琮自作主張向賈母稟告托夢之事,但賈琮妄想脫離自己的掌控,這是他忍無可忍的,因此一得到消息就趕了過來。
賈母擺擺手,也不好意思細說,隻道:“你帶回去細問吧,我老了,管不了事了,索性不管了,免得哪天成了賈家的大笑話。”
賈赦聽她措辭極重,忙跪下請罪:“兒子教子無方,惹母親生氣,這便帶回去打死。孽障,還不滾起來,跟我回去!”
賈琮哪會理他,長身而起,冷冷看了諸人一眼,
朗聲道:“大老爺明鑒,前兒太爺托夢與我,讓我住這邊早晚伺候老太太,琮若離去,便是受人所托,卻未忠人之事,是為不忠;不遵從太爺的遺命,是為不孝。琮萬死不敢當不忠不孝之人!若老太太不願我住這府裡,我便去城外莊子過活,若大老爺要教訓琮,請即刻開宗祠請家法,將琮杖斃於榮慶堂上,琮到九泉之下,對太爺也好有個交代,好教太爺知道,非琮不願盡忠孝之義,實不能也!” 既然你們要逼我走絕路,老子索性撕破臉,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果不怕賈家名聲臭大街,那就來吧。
一番話說完,廳中眾人側目,看著場中卓然傲立的賈琮,一時落針可聞。寶釵看著賈琮鐵骨錚錚的身影,突覺心臟一緊,似乎被人抓住,強行把某些東西塞了進去,再也非同以往。
“你,你反了天了。來人,給我拖出去打死。”賈赦惱羞成怒,手指顫巍巍指著賈琮。
賈琮不屑地冷冷一笑,看都懶得看他,負手而立,只是淡淡地看著上面的賈母。
賈政忙勸道:“大兄,何至於此?此事我已知之,實與琮哥兒無關,都是寶玉這個混帳做的孽,你莫要冤枉了好人。”
“二弟,你休要勸我,這等忤逆不孝子,早早打死了乾淨,免得日後玷汙祖宗清譽!”賈赦受賈琮輕蔑不屑的眼神所激,心中殺機頓生。他的兒子,他要打死,誰都管不了。
這時已有兩個小廝拿了繩索、棍棒進來。
賈琮心中雖慌得一批,面上依舊鎮定,朝賈政拱手道:“叔父,不必為琮傷心,今日琮便將一腔熱血灑在榮慶堂,也算是不負太爺所托。只有兩句話,請叔父祭祀宗祠時,焚於上天列祖列宗知道。”
“什麽話?”賈政顫聲道。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賈琮仰天長歎道。
滿堂皆驚,這是何等剛烈悲壯之詩,頓時震住眾人,兩個小廝對視一眼,見氣氛不對,忙退到一邊。
賈政心中劇震,抱著賈琮,悲憤大叫:“母親,你真要眼睜睜看著琮哥兒被打死不成?”
賈母無力地擺擺手,她自然不可能讓賈琮被打死,特別是他做了這幾句詩以後,可以想象,若是這詠蛙詩和後兩句詩傳出去,必定揚名一時,而作者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若是無端打死了,只怕禦史台、宗人府、刑部都會過問,究竟賈琮這孩子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罪過,你們要將其打死?
“琮哥兒還住這邊吧,只是以後專心習武讀書,莫要和姊妹們瞎頑了,更不許欺負寶玉。我這裡也不用你晨昏定省,你就安心乾-你的事去。都散了吧,我也累了。”
聽到賈母發話,眾人忙站起來,告退。
賈赦心中大恨,又無計可施,隻得冷冷看了賈琮一眼,退了出去。小崽子,看你能躲幾時。
賈琮冷冷一笑,老雜毛,你給爺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謹遵老太太之命,琮告退。”
臨走前,趁著混亂,賈琮往薛、林二人看去,寶姐姐臉蛋紅紅的,眼中還噙著淚,眼波如水,柔柔的甜甜的,輕輕地與賈琮對視,旋即在賈琮大膽直接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含羞別過頭去。
賈琮心中大樂,似乎有戲,不枉擔驚受怕一場。
另一邊,林黛玉卻面帶嘲諷,伸出蔥管兒般的玉指,在粉臉上刮了刮,似是嘲笑賈琮所謂的妙計也是平平,演技也太爛了。
賈琮微微一笑,回了她一個眼神,小丫頭片子,懂個屁,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
林黛玉顯然讀懂了,無聲地啐了他一口,見賈母將詩箋仍在幾上沒人管,悄悄拾起來,徑自去了。腦中卻一直縈繞剛才那兩句詩,琮哥兒真是有些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