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許多大酒樓上,喬尹帶來的各精乾百戶、試百戶、總旗等人,正四處出擊。
以遊玩金陵,結交同僚的名義,拉著金陵衛許多百戶官吃酒高樂。
出於官場規矩禮節,沙兜福只能下令麾下眾人務必把神京來的上官們陪好。
酒過三巡,百戶荊參笑道:“各位兄弟久在金陵膏腴之地,差事少、油水多,真是羨煞咱神京的苦命弟兄。”
眾百戶官忙道:“大人居於帝都,公務繁忙那是一定的,權勢自然也大。
且提督大人強勢崛起,什麽達官貴人不仰本衛鼻息,這卻非金陵可比了。”
荊參笑道:“我等蝦兵蟹將哪有什麽權勢,都是奉提督大人鈞令辦差。
要說權勢,如今提督大人少年英雄,極得聖上、皇后眷愛,榮府大小姐又是貴妃娘娘,又出身國公府邸;
又與戴總管、國公一脈、二皇子、十皇子、忠信王爺等交好,又得霍、董兩位中堂支持,那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大人說的是,提督大人聲威赫赫,不單從貢錦案中全身而退,更以空倉貪腐案除去萬、唐兩個大害,還了錦衣衛一個清白,我等在金陵早已如雷貫耳,隻恨不能拜見。”眾人忙道。
荊參道:“那是,你們遠在南方,還不知神京之事。想那萬晉、唐炎二人,乃太上皇欽點,又與東廠勾結,平日作威作福,何等威風,遇到提督大人,還不是轉眼冰消瓦解。如今這錦衣衛,還有誰敢不聽號令?”
幾個神京來的百戶笑道:“反正我等是不敢的,南北司也沒人敢,不知地方上的弟兄敢不敢?”
眾金陵百戶忙擺手道:“我等萬死不敢。”說完對視一眼,荊百戶這話裡有話,是暗指沙鎮撫麽?
他們都是聰明人,一葉知秋,頓時心裡都在盤算,是繼續效忠老沙,還是盡早投靠提督大人,佔個先機。
荊參續道:“各位兄弟,提督大人是征戰沙場的猛將,他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
上回那案子,萬、唐以下,北司的千戶、百戶被砍了幾十顆腦袋,可不是好頑的。
當然了,大人軍法嚴明歸嚴明,對底下的弟兄那是沒話說,轉眼就提拔了一批新人補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是常理,諸位兄弟以為然否?”
“大人說的是,說的是,還望大人多多提攜。”眾人心裡都有些癢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句話大有名堂。
荊參笑道:“我等家業都在神京,是不會留在金陵的。
這趟出來,不過是聽提督大人差遣,辦完差事就要回去,各位乃是地頭蛇,這趟差事辦好了,可是大有好處。”
眾人心頭火熱,忙道:“大人但有差遣,我等金陵衛中人,豈敢不拚死向前。”
“吃酒吃酒,別光顧著說話。”荊參呵呵一笑,端起酒吃了一杯,道:“我請教各位一個問題。”
“請大人垂詢。”
眾人忙豎起耳朵。
“你們看,這一桌十個人,十把椅子,若有新來的兄弟,如何才坐得下?”荊參把手指比劃了一圈。
一金陵百戶道:“可加兩把椅子,大家擠一擠罷。”眾人都默默點頭,這個辦法不算好,也不算差。
荊參笑道:“一張桌子配多少椅子,乃是定例,若是隨意變了,豈不讓人笑話?再者說,即便加兩把椅子,大家伱擁我擠,也不痛快不是?”
“這也是無奈之舉,有個位置坐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挑肥揀瘦。”眾人道。
荊參笑道:“好,若來了十個人,莫非也加十把椅子不成,坐得下麽?”
“這……”眾人面色一凜,這變動也太大了罷。
“我等愚鈍,請大人開解。”
“這有何難,讓一些人下去,把椅子空出來,後來的人不就可以坐了麽?何須加什麽椅子。”荊參笑道。
眾人早已猜到一二,不過從他口中聽來,更加震撼,這個套路北司前不久才用過。
說到這個份上,眾百戶哪還不明白,忙拍著胸脯道:“我等唯提督大人之命是從,水裡來火裡去,若皺眉頭,甘受家法。”
在錦衣衛心中,家法是比國法更恐怖的存在。
“行了,我與諸位兄弟一見如故,才說些掏心窩子的話,空位置肯定會有的,能不能坐上去,就看各位自家的本事了。”荊參笑道。
“我等明白,謝大人指點迷津。”
眾百戶此刻早已暗中打定主意,若提督大人真如傳聞中那麽霸氣,替他效力也無妨,總好過跟著老沙他們,一輩子也就是個百戶到頭。
上面的千戶、副千戶們,也不可能主動把位置讓出來給自己。在實打實的前程和利益面前,這些人都會作出理智的選擇。
眾人各懷心思,頻頻舉杯布菜,忽見一校尉蹬蹬蹬跑來,道:“稟各位大人,提督大人要到了!沙鎮撫他們已經去碼頭恭候。”
“快去迎接!”荊參忙放下筷子。
一隊大船逆江而上,駛過獅子山,進入秦淮河水道,緩緩靠近清涼門外的碼頭。
賈琮走出船艙,從甲板上看去,碼頭上黑壓壓一片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把三教九流的人全部驅在一邊。
還有一大隊人,舉著榮國大旗,帶著許多車轎候在中間。顯然是榮國府在南京的家下人來迎接。
寶釵、鳳姐兒、晴雯等人早已把隨身之物收拾妥當,自有婆子下船去,帶了轎子上來接人。
賈琮當先下去,一個中年管家忙帶著另外幾個管事迎上來,磕頭道:“奴才金彩,給三爺請安。”
金彩?這名字有些熟,哪裡聽過,賈琮微微一愣。
伺候他出門的旺財見狀,忙笑道:“他就是鴛鴦姑娘的老子。”
“哦,是了。金鴛鴦、金鴛鴦。”賈琮笑了笑,道:“起來罷。”
“謝三爺。”金彩忙陪笑著起來。
“元霸,帶一隊人,跟著金管家,先護送幾位姑娘回去。”
“是,三爺。”張元霸手一招,帶了兩三百人把賈府車轎團團護住。
見賈琮帶的家眷先去了,沙兜福等人才迎上來:“卑職等拜見提督大人。”
沙兜福約莫四五十歲,頂著個油光鋥亮的腦袋,頭上寸草不生,連眉毛都不長,眼角下拉,三角眼隱露寒光,鷹鉤鼻凶相畢露,一看就是個壞人。
賈琮呵呵一笑,微微抬手,道:“都起來罷。”
“謝大人。”眾人起身。
沙兜福道:“大人一路辛苦,卑職等略備了薄酒,為大人接風洗塵,請大人賞光。”
“酒水就免了,本督舟車勞頓,先回家歇了,有什麽事兒,明日衙門裡說。”賈琮淡淡道。
“是。卑職謹遵大人吩咐。”沙兜福道。
“都散了罷。”賈琮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徑自去了,臨去前看了喬尹等人一眼。
喬尹、空性、解輝三人心領神會,目送賈琮遠去,道:“沙鎮撫,我等就先散了,今夜好生歇歇,明日大人定有鈞令。”
“大人說的是,我等也散了。你們各自回去把手裡的差事打點清楚,以備大人垂詢。”
“卑職遵命。”
賈琮還未進門,便見清涼門內出來一乘大轎子,前後衙役舉牌鳴鑼開道,牌子上寫著“回避”“肅靜”“金陵正堂”等字。
忽聽鑼鼓響了十余聲,眾衙役高聲喊道:“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兩旁百姓,無不退避。
賈琮啞然失笑,這些文官倒有些意思,整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有一套。
兩隊人在清涼門前相遇,領頭的衙役正想喝罵讓路,見來人全副披掛,神情剽悍,不知是哪路軍士,忙把罵聲縮回喉嚨。
那衙役忽見隊伍中兩面石青地繡金線的大旗,寫著銀鉤鐵畫幾個大字,一書“蕩寇伯賈”,一書“錦衣衛賈”。
登時嚇了一跳,差點得罪了閻王,忙轉頭對轎子道:“大老爺,蕩寇伯到了。”
“快駐轎。”轎子裡慌忙下來一個中年人,身穿孔雀補服,相貌堂堂。
“哎呀,世兄大駕降臨,先前不曾得到消息,有失遠迎,罪過罪過。”那人拱手笑著走到賈琮馬前。
賈琮見這人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倒是一副好相貌。
微微一笑,也不下馬,拱手道:“可是雨村兄當面?”
“正是,世兄遠來,為何不提前知會一聲,弟也好盡盡地主之誼。”賈雨村道。
“雨村兄美意心領了,只是此番南下,身負皇命,不欲滋擾地方,故未曾知會世兄,還望恕罪。”
“豈敢豈敢。世兄高風亮節,真乃吾輩楷模。”賈雨村笑道。
賈琮知道他是哪樣人,懶得和他廢話,拱手道:“舟車勞頓,改日再請世兄一醉方休。”
“哪裡能讓世兄請客,理應弟做東才是。”賈雨村忙道,揮手命人讓開道路。
“世兄再會。”
“世兄慢走。”
賈雨村在後點頭哈腰,目送賈琮進去,忙對身邊的班頭喝道:“還不快帶人去給伯爺開道,杵著幹什麽。”
“是是是。”眾衙役忙一窩蜂跑去給賈琮開道。
賈琮一行進了鍾鼓大街,轉而往東,則是金陵的寧榮街,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佔了,大門外雖冷落無人,倒也打掃得乾乾淨淨。
自有親兵四處安排崗哨守衛,賈琮進入中門,見宅子裡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布局和神京幾乎一模一樣。
走到後邊一帶花園裡,見樹木山石,也頗有蓊蔚洇潤之氣,顯然經過精心打理,毫無衰敗頹喪之氣。
“金管家,宅子照管的不錯。”
金彩忙道:“回三爺,因老榮國公當年從玄武湖引來一道活水,得其滋養,故咱家園子裡的草木比別處更繁盛些。”
“嗯,傳我的話,金陵的管事、下人,俱賞一年錢糧。”
“是,三爺。”旺財忙答應著。
“奴才謝三爺賞賜。”金彩等管事大喜,忙磕頭謝恩。
“各位姑娘可安頓好了。”賈琮道。
金彩家的忙道:“回三爺,寶姑娘說回了金陵不便再叨擾,回薛家去了。璉二奶奶和晴姨娘都安頓好了。”
賈琮點點頭,寶釵是個大家姑娘,在都中也就罷了,回金陵斷無住賈家的道理。咦,寶釵和黛玉都不在……那不是可以放飛自我了?
想到這裡,賈琮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道:“行了,下去罷,讓下人好生伺候著。”
“是。”
“雙鷹,此行萬不可大意,讓弟兄們打起精神,做好防務,特別是後宅和薛家,斷不容有失。”
“是,三爺,我這就四處查看一遍,確保萬無一失。薛府已派了一百人過去。”
“去罷。”
賈琮打發走燕雙鷹,自去鳳姐兒院子裡,見她正指揮幾個丫頭安插東西,笑著打了個招呼。
鳳姐兒忙把他拉到廊下,低聲道:“家裡人多眼雜,你仔細些,過來幹什麽?”
賈琮嘻嘻一笑,道:“過來看看嫂嫂,順便告訴嫂嫂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不知嫂嫂先聽哪個?”
鳳姐兒橫了他一眼,道:“先說好消息。”
“寶姐姐和顰兒都不在。”
鳳姐兒嗤一聲笑了,咬著唇兒罵道:“死鬼,腦子裡盡想壞事兒。壞消息呢?”
“小弟痛定思痛,決意痛改前非,改邪歸正,以後再不敢對嫂嫂無禮。”賈琮道。
“呸,說得我逼你似的,給我起開,當我稀罕你,以後不許來招惹我。”王熙鳳啐了他一口。
賈琮哈哈一笑,正想說話,忽見丫頭來報,說喬尹等人求見。
賈琮丟下句,“晚上一起吃飯。”便出去正堂。
南京榮國府少了敕造兩個字,正堂也沒有榮禧堂牌匾,而叫榮德堂。
“卑職參見大人。”喬尹、空性、解輝三人躬身道。
“坐。這些日子,有何所得。”
喬尹拱手道:“稟大人,這幾日卑職等三人天天被沙兜福派人纏住,脫不開身,故命同來的精乾老成部下四處收集消息,拉攏金陵衛中堅力量。”
“這些日子來,對金陵衛百戶、試百戶都有所接觸,在仕途前程的誘惑下,想來無人不動心,畢竟大人能給的東西,沙兜福遠遠給不了。”
“且卑職也鬥膽做主與他們說了,金陵衛若有罪過,大多都在沙兜福並各千戶頭上,與他們沒多少乾系,打消了他們的顧慮。”
“為表明心跡,取信於大人,眾人暗地裡都爭相供述了沙兜福等人的罪狀,卑職已整理好,請大人過目。”
喬尹呈上一冊厚厚的卷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