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還待再勸,卻見賈琮猛給他使眼色,心中一動,歎了口氣,道:“我老啦,管不了你們的事兒了,你們兩口子愛怎麽就怎麽罷。”
鳳姐兒泣道:“謝老太太成全。”
賈琮忙踢了踢賈璉,道:“聽見沒有,鳳嫂子不想和你過了,老太太也點頭了,速去寫和離書來。”
“是是。”賈璉忙不迭起身回去,能擺脫鳳姐兒,他也渾身輕松了,且賈琮在這裡盯著,也由不得他不同意。
“就在這兒寫。”賈琮指著方才寫詩的筆墨。
賈璉匆匆寫了兩句,畫了押,命丫頭遞給鳳姐兒。
鳳姐兒按了個手印。
賈琮松了口氣,道:“晴雯、茜雪,今兒鳳姐姐受驚了,攙扶她回榮禧堂歇著。當年鳳嫂子收留了我,今日我少不得要投桃報李。”
晴雯二人忙答應一聲,一左一右扶著王熙鳳去了,走前順便叫走了平兒。
到了這一步,別說賈母、賈璉,眾人都看出些端倪,琮哥兒這麽熱心人家夫妻的事兒,好像有些古怪,不過卻沒人敢開口觸這個魔王的霉頭。
“都看我幹什麽,璉二哥又不是討不到老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現下就有一門極好的親事。”賈琮無恥地道。
賈母氣笑了,道:“伱今兒又當青天,又當媒人,把你能的,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話說。”
眾人都笑了,大有深意看著賈琮,你這也做的太明顯了些,不過豪門貴族這些事也不稀奇,好歹肉爛在鍋裡。
賈琮素來只要裡子不要面子,恍若不覺,笑道:“大嫂子的二妹妹賢淑端莊,性子柔和,品貌俱佳,又是知根知底,豈不是良配?”
說完看了賈璉一眼,別說老子不照顧你。
賈璉大喜,琮哥兒果然是親兄弟,雖說要了夜叉星,好歹幫了我一個大忙。
他也十分無恥,也不管才離了婚,慌忙跪倒:“孫兒素來愛慕尤二姐,求老太太、太太、大嫂子成全。”
尤氏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麽,這混帳,你早都把人弄去了,還在這裡求我成全什麽。
賈母也累了,擺擺手道:“改日帶進來我看了再說。”
“謝老太太,孫兒告退。”
賈璉歡天喜地爬起來,此事要辦成,還需琮哥兒助力,若他玉成此事,我便把那活閻王給他頑,也無傷大雅。
經此一鬧,這酒宴顯然吃不下去了,賈母也乏了,她內宅混了幾十年,哪看不出來賈琮、賈璉兩兄弟各懷鬼胎,一個和二嫂子有鬼,一個在外打野食。
不過這些事都是家醜,她也只能假裝糊塗,若鬧起來,丟人的還是賈家,還是她這個老封君治家無方。
見眾人都看著自己,賈琮也知道自己這一手頑得太簡單粗暴了些,乾笑道:“都坐都坐,壽星雖不在了,咱們自家還是要吃飽喝足的。
老太太、薛姨媽,兩位太太,要不再用些?”
賈母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們一個個瞞神弄鬼,我氣都氣飽了,你還讓我吃什麽?”
賈琮知道瞞不過去,陪笑道:“老太太說的是,琮待會就去把老太太的意思告訴璉二哥,他也這麽大人了,還不讓長輩省心。”
眾人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慌忙掩嘴別過頭去。
賈母道:“你讓我省心?最不省心的就是你。”
賈琮連皇后的鳳威都挺過來了,哪怕這個,笑道:“老太太這是哪裡話,琮卻不明白。”
忽聽門外琥珀進來傳報。
“芸二爺帶了個七房的芳哥兒來求見三爺。”
“什麽事?”賈琮道。
“說是七房的芳哥兒中了舉人,來謝三爺恩典。”
賈琮趁勢笑道:“怎麽謝我,要謝便謝老太太,若無她老人家的慈愛,這些偏房哥兒能有這出息?
叫進來,速把老爺請來,這也算咱家的喜事。”直接把話題岔了開去。
賈母沒好氣道:“謝我作甚?我都沒見過這什麽芳哥兒。”
賈琮扶住她坐下,笑道:“老太太文治武功、澤被闔族,認不認得打什麽緊。”
眾人都笑起來,鳳姐兒不在,寶釵便主動接過逗樂賈母的大旗,笑道:“琮兒,文治武功素來都是形容皇帝的詞兒,你怎麽說老太太。”
賈琮笑道:“這不是明擺著麽?琮縱橫沙場,勒石烏桓,便是老太太的武功。
至於文治麽,咱家眼下便出了一個舉人老爺,自東府大老爺中進士後,這幾十年,什麽時候出過舉人?
連秀才都沒有幾個罷?可見老太太治家有道,便是列祖列宗,也要甘拜下風了。”
“此言有理。”眾人都笑著附和。
賈母轉嗔為喜,這一番馬屁倒拍的有理有據,口中卻啐道:“你少給我打馬虎眼,仔細祖宗知道了捶你。”
賈琮明白她的意思,說的是鳳姐兒的事,便笑道:“琮有老太太護著,想來祖宗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罷了。”
老太太佯怒道:“想得美,你這混帳,無法無天,我才懶得護你。”
賈琮指著寶玉笑道:“老太太護著我,我護著寶玉,您也不吃虧。”
賈母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不再說話,這潑皮倒會做生意。
說話間,賈政匆匆趕來,眾人忙見禮。
“琮哥兒,誰中了舉?”賈政一臉興奮,進來急問道,竟未發現廳中氣氛有些不對。
賈琮正要答話,忽聽丫頭唱名。
“芸二爺、芳大爺請進。”
“就是這個芳哥兒。”
賈政撚須微笑,朝賈母請了安,坐在一邊。
只見賈芸帶了一個二十來歲,戴頭巾、著斕衫,身材瘦削,目光清正的年青人進來,給眾人磕頭請安。
“給老太太、老爺、各位太太、各位叔叔嬸嬸姑姑請安。”
賈琮心頭暗笑,這就是灰孫子輩兒的悲哀,見誰都得磕頭。
賈母道:“起來罷。芳哥兒多大年紀,倒也生的齊整,家裡有些什麽人。”
賈芳忙躬身道:“回老祖宗的話,芳今年十九,家中只有母親尚在,常念著想來給老祖宗磕頭請安,只是身子不好,下不了床。”
賈芸道:“回老祖宗,芳哥兒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事母至孝,街坊鄰裡都讚歎不已。”
賈母點點頭:“嗯,這也不錯了,老爺看著賞罷。”她對什麽舉人也沒多大興趣。
賈琮想了想,似乎以前賈芸也和自己提過一嘴這賈芳讀書不錯,這年紀能中舉人,果然不錯。
賈政答應了一聲,上下打量了賈芳一眼,越看越愛,恨不得是自己的兒子,撚須笑道:“芳哥兒中了桂榜第幾名?”
鄉試多在秋天舉行,又叫秋闈,發榜之時桂花飄香,故稱桂榜。
而會試多在春天舉行,又叫春闈,正直杏花盛放,故稱杏榜。
因此,若某人是兩榜進士出身,即表明這人出身最正,純憑本事一步一步考上來。
賈芳拱手沉穩地道:“回太爺的話,芳僥幸中了北直隸省鄉試第六名。”
“好!好個亞魁。”賈政撫掌大笑。
“亞魁什麽東西?我只知道解元。”賈琮低聲問旁邊的寶釵。
寶釵抿嘴一笑,道:“鄉試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亞元,三四五名叫經魁,第六名便是亞魁,已經是非常不錯的名次了。”
賈琮點點頭,在神京這種地方能省考得第六名,基本上會試也就穩穩當當了。
賈政道:“人常說,縣考難,府考難,院考尤難,四十二年才入泮;鄉試易,會試易,殿試尤易,一十五月已登瀛。
芳哥兒,如今你風華正茂,前路坦蕩,不可懈怠,定要一鼓作氣,明年春闈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謹遵太爺教誨,定再接再厲,不負太爺期望。”賈芳躬身道。
賈政微笑點頭,道:“今年時文考了什麽題目?”
“回太爺,有一道題是‘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賈芳道。
咦,這句話有些熟悉,賈琮看向黛玉。
黛玉在他耳邊低聲笑道:“上次你在太太那裡搶走茜雪,不就用了最後一句話教訓太太麽?”
“嗯,對。”賈琮恍然,輕笑道:“顰兒你記性這麽好,以後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撒謊了,指不定哪天被你拆穿。”
黛玉臉一紅,啐道:“你扯謊還少麽?反正你是死豬,怕什麽?”
“說得也是。”賈琮笑道。
“呸!不害臊。”
兩人在一邊打情罵俏,這邊賈政已在教訓寶玉。
“說,這句話出自何處。”
賈寶玉早就想跑,卻不敢,戰戰兢兢地道:“回老爺,出自《論語》”
“哪一篇哪一章?”賈政冷冷道。
寶玉聞言直接宕機,他能記得出自《論語》就不錯了,具體哪一篇哪一章,他哪裡知道。
“孽障!連聖人微言大義都一知半解,他日如何下場?”賈政怒道,對比別人家的孩子,越發想狠狠教訓寶玉一頓。
賈琮在一邊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低聲道:“寶姐姐,背書要這麽背?打死我也背不下來。”
寶釵輕聲道:“那是自然,連出處都不明,如何解題破題?”
“難道你們記得?”賈琮道。
黛玉哂道:“這有何難?這句話出自《論語·學而篇·第八章》,我六歲便記得了。”
寶釵笑著點點頭。
賈琮大受打擊,轉過頭去不理她們。
這邊賈母喝住了賈政,護著寶玉。
賈政沒奈何,道:“說,如何破題。”
寶玉呆了半晌,一臉懵逼,孔子這句話雖然簡短,卻有足足五層意思,想用一句話把題目吃透,談何容易?
賈琮扭過頭好奇地道:“你們兩個才女知道怎麽破題麽?”
寶釵、黛玉對視一眼,微微有些羞窘,搖頭道:“題目有些難,破不好。”
這也難怪,她們雖文采精妙,靈氣十足,可時文製藝不比詩詞歌賦,絕沒有靈感一動,便寫出千古名篇的道理。
八股文更多的是吃基礎,考的是對經義的融會貫通和理解程度,這需要長年累月的學習沉澱和專門訓練,當然自身悟性也必不可少。
賈琮調笑道:“我還以為你們什麽都會呢。”
寶黛有些不好意思,啐道:“難道你會?”
“那是自然。”賈琮道。
“吹牛。”
“不信?我有龐先生這個狀元公參謀,什麽題目難得倒我?”賈琮笑道。
“就會耍賴,懶得理你。”
“兒子愚鈍,請老爺指教。”寶玉囁嚅道。
賈政見他一臉癡呆的樣子,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芳哥兒,你告訴他。”其實他對這個題目也沒什麽好辦法。
賈芳拱手道:“回太爺的話,我破的是‘君子之於學,貴有其質而必盡其道也’,請太爺賜教。”
“好厲害!好破題!”寶黛二人忍不住輕呼一聲,她們是在場眾人中寥寥幾個明白這破題之精妙透徹的人。
賈政更是一拍大腿,連聲道:“振聾發聵,入木三分,洗練精巧!好好好!
以‘學’字統禦原文繁雜之意,而後得其質,再盡其道。芳哥兒,你已深得聖人要義矣。”
賈芳面不改色,不見絲毫驕矜,拱手道:“後學末進,太爺謬讚了。”
賈琮愕然:“真有這麽好?”
寶釵點點頭:“以時文論,可名傳千古矣,便如你的金風玉露一相逢。”
黛玉啐道:“怎麽不說是當時明月在?”
賈琮呵呵一笑,見賈政有些收不住的樣子,懶得聽他扯淡,便插口道:“老爺,我看芳哥兒十分出息,理應重賞。”
賈政連連點頭:“必得重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