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下午,諸事妥帖,眾人起身去東府祭祖。
賈府各房子弟分昭穆排班立定,因今年寧國除名,故是賈赦主祭,賈政陪祭,賈琮獻爵,賈璉、寶玉獻帛,賈環捧香,賈蘭、賈芳展拜毯,守焚池。
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禮畢樂止,退出。
眾人又簇擁著賈母來到慎始堂上,堂上居中懸著老榮國公並先榮國公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隻少了寧國公的畫像。
賈家子弟按草、玉、文的輩分,從內儀門依次站定,把供奉祖宗的菜飯湯點酒茶依次傳入正堂,由各女眷傳至賈母手中,放在供桌上。
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
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外廊簷,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團錦簇,塞的無一隙空地。
鴉雀無聞,隻聞鏗鏘叮當,金鈴玉佩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遝之響。
一時禮畢,賈赦、賈政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
賈琮松了口氣,總算完了,待鳳姐兒、楚嬋、晴雯她們把賈母等人引到內堂說話,忙溜出來。
“侄兒給叔叔請安,恭賀三叔少年得意,封侯萬裡,比肩冠軍侯矣。”
旁邊一年輕人走過來,給賈琮躬身請安,正是才考上舉人的賈芳。
“芳哥兒,三叔我也封了爵兒,知道麽?”賈環不知從哪裡鑽出來,老氣橫秋地道。
賈芳忙道:“給環三叔請安,也恭賀三叔將門虎子,馬到功成,一戰成名,光宗耀祖。”
賈環大大咧咧擺擺手,道:“漂亮話兒就不說了,記得把賀禮給我送來就行了。”
賈琮在一邊幾乎噴笑出聲。
賈芳乾笑道:“是是,不消叔叔吩咐,侄兒自當孝敬。”他家境貧寒,哪有什麽賀禮,好在上次中舉賈琮並兩府賜了不少,還能支應。
“嗯,你有此孝心,可見聖賢書沒有白讀。”賈環學著賈政的樣子,負手點頭道。
賈芳哭笑不得,躬身道:“三叔謬讚,侄兒慚愧無地。”
賈琮瞪了賈環一眼,道:“一邊兒去。芳哥兒,你家裡可好?你母親怎麽樣?”
賈芳忙道:“謝叔叔垂愛。因叔叔眷顧,侄兒家裡比以往是天壤之別,母親請名醫看了,也好了許多。”
“嗯,這就好。馬上春闈要來了,伱須得努力備考。
我雖沒讀過什麽經義,也知道你們讀書人科舉,便如我等武將上陣殺敵一般,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明白麽?”賈琮道。
“是,侄兒謝三叔提點,定不敢稍有疏忽。”賈芳忙道。
賈琮點了點頭,微微側頭,旁邊旺財忙跑上來:“爺,您吩咐。”
“這大年下的,給族裡沒出息進益的爺們送些錢去,一家送百兩罷。”賈琮道。
“是,奴才這就辦。”
賈芳含淚拜謝道:“叔叔仁厚明德,實乃我等寒微族人再生父母也。”
賈琮扶起他,道:“值什麽,我給的不過是一口飯吃,而如何安身立業,才是要緊處。
我聽說聖人有句話,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
雖是至理名言,可君子也得吃飯穿衣罷,我隻擔心替族人們解決了吃飯之難,他們卻不思‘道’了,像你這樣的才智之士,畢竟是少數。”
賈芳歎道:“叔叔得聖人精微矣,堪稱君子。
聖人雲,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同是百兩銀子,侄兒只看到利,而叔叔的本意卻是義。侄兒慚愧,枉讀聖賢書矣。”
賈琮笑了,這小子挺會說話,所以說人要讀書,書讀多了,拍馬屁的層次都高些。
“嗯,去罷。自去旺財那裡領一份遼東來的年物。”賈琮笑道。
“是,侄兒告退。”賈芳躬身退下。
覷著這空子,旁邊一人嗖一聲溜過來:“給侯爺請安。”
賈琮定睛一看,卻是四房的賈珈,如今在鳳姐兒手下管著神仙酒坊的生意。
“嗯,珈哥兒,何事?”
“小弟一來給侯爺請安,二來有件事情稟上。”賈珈恭恭敬敬地道。
旁邊賈環見他二十幾歲了,在賈琮面前還自稱“小弟”,忍不住捂嘴偷笑。
“說。”
“回侯爺,是這樣,如今大房寧國失德除名,京中各房的老太爺、老爺們以為須得盡快議定新任族長,方是正理。”
賈珈看了看周圍,悄聲道:“許多老太爺、老爺與我說,這個族長非侯爺不可勝任。”
賈琮微微點頭,族長之位雖沒什麽實權,卻是大義名分,握在自己手裡為好。
因說道:“既然諸位太爺、老爺信重,我也就當仁不讓了。你今晚去聯絡各房,就說明日召開宗族大會,推舉新任族長。”
“是,小弟這就去。”
這個消息似長了翅膀般,還未到晚上便傳遍了賈家京中八房。
賈赦與賈母行禮畢,便急匆匆把賈璉叫到了東路院面授機宜。
“聽說明日召開宗族大會,推舉新族長,你可知道?”賈赦道。
“回老爺的話,才將聽賈薔說起此事,說是三弟的意思。”賈璉道。
賈赦神色陰鷙,冷聲道:“那小畜生一介庶子,竟妄圖染指宗族大權,著實大逆不道!”
賈璉不敢出聲,唯唯應是。
賈赦微一沉吟,道:“你即刻去聯絡各房族老、老爺,傳我的意思,大房失德不宜再訓導族人,族長之位理應由二房承繼。”
賈璉忙點頭答應退下,心中暗道,若族長之位從大房轉移到二房,理所當然應由二房嫡長子繼承,大老爺打的是這個算盤,又不肯拿半分好處,憑什麽與三弟爭競。
雖說老子在,沒有兒子當族長管老子的理,可也並不絕對,東府以前敬老爺尚在,還不是珍大哥繼承了族長之位。
更何況三弟如今權勢,誰不趨附?
心中雖對賈赦不以為然,不過賈璉也不敢抗命,老老實實挨家挨戶派人去通知。
賈琮如今爵高位尊,也懶得陪各房老爺、兄弟扯淡,隻讓賈政並寶玉等人陪著,並讓賈芳去宣布了年例年物的份例,自己則溜到後堂躲清閑。
鳳姐兒等送走賈母,眾人又按規矩,隨同去榮府吃團圓飯。
賈琮對這種人員混雜,吵吵嚷嚷的場合素來不喜,隨意應付了一下,便告辭離去,也沒人敢上來勸酒挽留。
東府內堂早已準備妥當,鳳姐兒、楚嬋、晴雯等圍桌而坐,單等賈琮回來,一家人吃頓真正的團圓飯。
少時,賈琮回來,眾人笑著讓他坐下,命傳菜開席。
賈琮看著珍饈美饌流水價端上來,忽道:“平兒姐姐,讓老塗做幾個拿手好菜,給如意、寶姐姐、顰兒送去,今兒是除夕,好歹表示表示。”
平兒笑道:“奶奶早已安排送去了,都是寶姑娘、林姑娘愛吃的菜,公主那裡不知喜好,隻送了幾品清淡菜肴。”
賈琮笑道:“鳳姐姐心細如發,琮佩服。”
鳳姐兒白了他一眼,道:“我不好生服侍三位太太,等著穿小鞋兒麽?”
眾人掩嘴而笑。
賈琮笑道:“你是我嫂子,長嫂如母,你不教訓她們就不錯了,誰敢欺負你?”
“呸。”鳳姐兒臉一紅,啐了一口。
楚嬋笑道:“莫說三位太太,連妙玉師傅那裡也送了兩盒齋菜過去。”
賈琮劍眉一挑,笑道:“對了,妙玉看了你的回帖可說了什麽?”
楚嬋抿嘴一笑,示意金釧兒說。
金釧兒忍笑道:“昨兒我送帖子去櫳翠庵,親自交給了妙玉姑娘,她看了後說,侯爺是聰明人,還須自己了悟,她佛法淺薄,可開解不了。”
“完了?”賈琮一呆。
金釧兒點點頭。
賈琮又看向楚嬋。
楚嬋笑道:“還要如何,妙主持肯與你說這幾句話已是開恩,你還不知足呢,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賈琮哈哈大笑,道:“妙玉與我如浮雲,我有你們哪還顧得上她。”
眾人笑著白了他一眼,顯然不信。
賈琮笑道:“菜冷了,動筷子。平兒姐姐也坐,一塊兒吃。”
平兒笑道:“爺可折煞我了,我一個丫頭哪有坐的份,爺和奶奶們吃完了我再吃罷。”
賈琮擺手道:“姐姐當年於我有一飯之恩,琮銘記於心,往後都與我一起吃飯。”
眾人都笑著勸平兒坐下,金釧兒等人忙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鳳姐兒下首。
晴雯對此知之甚深,笑著起身強拉平兒坐下。
楚嬋見鳳姐兒神色有些不自然,知道定然與她有關,便不細問。
完顏姐妹卻無心機,忙追問緣由。
賈琮笑看了鳳姐一眼,道:“當年爺是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庶子,寄人籬下,難免被某些管家奶奶輕視,肉也不給夠,飯也不讓吃飽,哪有力氣練武?
好在平兒姐姐人美心善,悄悄給我開小灶,不然何來我今天。”
平兒見鳳姐兒已有些羞怒,忙打岔道:“爺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作甚,過了許久,我都忘了。
那時候誰知道爺天賦異稟,食量驚人呢,都是按府裡少爺的份例給的。”
完顏綽不滿地道:“那個管家奶奶著實可惡,被我碰到定要射她一箭。”說完還故作凶狠地揚了揚小拳頭。
賈琮聞言大笑,楚嬋、晴雯、茜雪等更是忍俊不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