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榜則在三月十二日,榜上有名者稱“貢士”,第一名稱“會元”。
由於會試的錄取名額和殿試為等額,故“貢士”實際上已是進士,所差的只是“欽賜”而已。
賈琮雖不考試,也不參與考務,不過這些日子他也沒閑著,命錦衣衛將今科考官、考生信息,細細查了個遍。
至放榜日,因寶玉今科下場,成了西府的頭等大事,寶釵、黛玉、鳳姐兒等也應邀去榮慶堂陪著老太太說話,等那幾乎不可能到來的喜報。
如意進宮看望皇后去了,賈琮在家裡也無聊,便也過去西府調戲寶玉。
“寶玉,看你躊躇滿志的樣子,今科定要一鳴驚人了。”賈琮笑道。
寶玉面色微紅,乾笑道:“言之過早、言之過早。”
眾女都掩嘴微笑,不過是哄著老太太頑,誰會相信他一個四書都背不全的人能中式?
不過賈母對寶玉卻有迷之自信,瞪了賈琮一樣,道:“你少要瞧不起人,等我的寶玉中了,再問你伏不伏。”
眾人都笑起來。
賈琮哂道:“若寶玉能中,我掌心煎魚給他吃。”
“這可是你說的。”賈母啐了他一口。
“喜報,喜報。”忽聽門口一疊聲的叫,一個小廝風風火火衝進來,正是寶玉的長隨茗煙。
賈母也顧不得責備他擅闖內宅的罪過,忙問:“快說!”
茗煙滿臉喜色,喘了口氣,道:“喜報,寶二爺中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卷捷報條幅,呈上來。
賈琮眉頭微皺,問道:“芳哥兒中了麽?”
“回侯爺,芳大爺也中了,是第三十五名。”茗煙忙道。
賈琮緩緩點頭,這是個正常的名次,可寶玉這裡卻有些古怪。
湘雲接過鴛鴦遞來的喜報,念道:“捷報尊府老爺賈諱瑛高中熙豐十一年壬申科杏榜第二百八十八名。京報連登黃甲。”
會試放榜時,正逢杏花盛開,故稱杏榜。
“好好!祖宗有靈,祖宗有靈!我的寶玉出息了。”賈母激動得老淚縱橫,摟著寶玉哭個不住。
眾人又是恭喜,又是勸,又是跟著抹淚兒。
寶釵、黛玉見賈琮面沉似水,知道此事蹊蹺,都一言不發。
“來人,請老爺來。再把芳哥兒請來。”賈琮淡淡道。
“對對,把老爺請來,我要問問他,還打不打罵不罵我的寶玉了。”賈母道。
賈琮道:“老太太切莫大喜大悲,保重身子要緊,寶玉這個事兒,未必就穩當了。”
賈母指著賈琮笑罵道:“讓你瞧不起我的寶玉,有什麽不穩當的?
世人皆知,殿試天恩浩蕩,隻定名位,不會黜落,寶玉既然上了杏榜,中進士便是萬無一失。文進士可比你這武狀元還體面些。”
眾女見老太太得意忘形,竟去揶揄賈琮,都掩嘴偷笑。
連寶玉這一貫視功名如糞土的清淨人,此刻也深深感到功名之貴重,矜持地連連作揖拱手,謙遜道謝。
賈琮理都懶得理他,只在心中盤算。
湘雲得意地橫了賈琮一眼,笑道:“沒想到算無遺策、百戰百勝的大將軍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知掌心如何煎魚呢?”
“雲兒。”寶釵生怕賈琮尷尬,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許再提。
賈琮聞言一笑,道:“湘雲,你的‘愛哥哥’這次有貴人相助,你道是他的本事麽?且此事還未塵埃落定,急什麽?”
旁邊黛玉嗤一聲笑了,賈琮是自她以後,第二個打趣湘雲夾舌子的人。
湘雲聞言果然惱了,嗔道:“你們婦唱夫隨,不是好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哼,我不和你們說了。”
黛玉卻不是讓人的,笑道:“如今寶玉雖還沒當上官兒,雲丫頭倒先當上了。”
“哦?此話怎講?”賈琮捧哏道。
“古人雲,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雲兒不是當官了麽?”黛玉掩嘴笑道。
“你!”湘雲又急又氣,話都不會說了,便要過來拉扯黛玉。
“誒,君子動口不動手,怎麽興打人呢。”賈琮笑著起身攔住。
“寶姐姐,你看他們欺負我。”湘雲跺腳嗔道。
黛玉靈巧地躲到他身後,笑道:“別找寶姐姐,有本事你找‘愛姐姐’去,琮哥哥可聽‘愛姐姐’的話呢。”
旁邊迎春莞爾,眾人都搖頭失笑。
“你還笑話我,我與你拚了。”
眾人見她們拌嘴,都笑著勸解。
湘雲氣性上來,哪裡肯聽,定要捉拿黛玉,被賈琮張開雙臂護著。
忽見湘雲矯捷地一步從賈琮身邊搶過,想繞過他去拿黛玉。
卻不防賈琮一條猿臂早已橫在那裡,嬌軀頓時撞上去。
“哎呦。”湘雲輕呼一聲,慌忙退開。
胸前還殘留著方才重重的壓迫感,忍不住又羞又氣,跺腳嗔道:“你們兩個欺負我一個。”
說完撲到賈母懷裡,再不敢抬頭,心中直把賈琮罵了個狗血淋頭,混帳!登徒子!下流種子!竟又輕薄我!
黛玉似笑非笑白了賈琮一眼,又看了看他的手。
賈琮苦笑攤手,又怪我咯,我還不是護著你。
黛玉在他耳邊低聲啐道:“別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雲丫頭定要惱你了。”
賈琮尷尬一笑:“不至於罷,這是意外,你沒看到麽?何況湘雲氣量寬宏,怎會斤斤計較。”
“呸,你佔了便宜當然不計較。”
賈琮低聲笑道:“這算什麽,等湘雲出了閣,領略了閨房之樂,還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放在心上?”
黛玉臉一紅,啐道:“下流。”
正說著,忽聽下人回話,賈政過來了。
眾人忙把寶玉中式的消息說了,又把喜報呈給他看。
賈政雖有幾分疑惑,仍忍不住老懷大暢,長長籲了口氣,撚須笑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賈琮哂道:“老爺,這些日子可有人與你說過什麽寶玉下場有關的話?”
賈政一愣,搖頭道:“此事我並未與同僚談起。”
賈琮笑道:“難道有神仙相助?還是說老爺也覺得寶玉的時尚之學已有了此等火候。”
知子莫若父,若論詩詞,寶玉還勉強充數,論八股製藝,賈政寧願相信祖宗複生,也不會相信他能高中。
“琮哥兒的意思是?”
“有人暗中相助,卻不知是誰。”賈琮道。
賈政沉思半晌,道:“大約兩個月前,碰上北靜王爺,他倒是與我提了一句,說寶玉定要一飛衝天之言。
當時我隻道他是恭維話,難道應在今日?孽障,可是你告訴王爺的?”
寶玉期期艾艾地道:“上次去王爺家裡拜訪,蒙他下問,兒子便老實說了,絕沒有請王爺幫忙的意思。”
賈政瞪了他一眼,此刻再罵也是枉然。
賈琮緩緩點頭,北靜王爺,他倒是應該有這個能量,只是他憑什麽幫寶玉這個大忙?
難道就圖他的菊花?也太舍得下本錢了。
往往不懂官場道理的人,都認為高官貴胄就可以為所欲為,實在可笑。
殊不知這些都是人情債,絕不是無償的。
北靜王即便能動用關系提拔寶玉,一定也要付出相應甚至更大的代價,別人才會為他辦事。
但他圖什麽呢?
賈琮一時想不透,索性不想了,待會去問龐超便是。
賈母瞪了兩人一眼,道:“管他是怎麽中的,中了就是中了,你們兩個難道還要去檢舉揭發不成?”
賈政忙道:“老太太息怒,兒子沒這個意思,只是欠了人家一個大人情,卻不知怎麽還得上了。”
賈母道:“方才有人說要掌心煎魚,也不怕燙著,我看免了,讓他去還罷。”
眾女都掩著嘴笑,鳳姐兒瞟了賈琮一眼,讓你吹法螺,牛皮吹破了。
賈琮正要說話,又聽下人報,賈芳來了,忙叫進來。
見禮畢,賈琮笑道:“芳哥兒,吾家千裡駒也,果然高中。”
賈芳早已得知消息,並無多少喜色,神色淡泊沉穩,拱手道:“侄兒謝三叔提攜。”
“嗯,請你來是告訴你一件事,你寶二叔也中了,二百八十八名,雖是末尾,好歹也算榜上有名。”賈琮笑道。
賈芳心頭一驚,忍不住看了寶玉一眼,忙躬身道:“侄兒眼拙,恭賀二叔一戰成名。”
“僥幸僥幸,不值什麽。”寶玉尷尬一笑,擺了擺手。
賈琮呵呵一笑,道:“芳哥兒,你們會試考些什麽題?”
“回三叔,會試總共三場,每場三天。第一場考經義,共三道四書題,一道詩題。
第二場考五經題、章、表、論、判、詔、誥等體制文。
第三場考策論和史論。”賈芳道。
賈政點頭道:“尤以第一場最為重要,權重在八成以上。後兩場不過走個過場。”
賈琮微笑道:“既然如此,芳哥兒,你說說第一場的考題。”
“是。第一題出自《大學》,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賈芳道。
“嗯,這題目好。”賈琮看向寶玉:“寶玉你如何破題?”
寶玉小心翼翼看了賈政一眼,囁嚅道:“聖人得其道而聚其財,使其民而無饑餒。”
“混帳!離題萬裡!”賈政忍不住斥道。
寶玉忙低下頭數螞蟻。
賈芳也忍不住嘴角抽動,忙低下頭,生怕得罪了寶玉。
賈琮低聲問道:“寶姐姐,寶玉作得很差麽?”
寶釵點頭道:“一塌糊塗。”
黛玉低聲笑道:“人家聖人的意思是生產財富要符合大道,才能時時充盈,民眾才無匱乏之憂。
哪裡是什麽聚財的意思,寶玉倒說得聖人像守財奴了。”
賈琮啞然失笑道:“芳哥兒,你怎麽破的?”
賈芳恭謹地道:“侄兒破的是,蓋理財者,得其道而自裕焉。請老爺、三叔賜教。”
“好!”賈政歎道:“芳哥兒深得其中三昧矣。”
寶釵、黛玉也點頭讚歎:“芳哥兒義理精深,說破聖人之意也。”
賈琮也有些明白過來,所謂破題,就是要點破聖人這句話蘊含的根本思想。
賈芳這破題,精煉至極,短短一句話,闡明了理財的途徑和目的,可說是完全勘破了題目本質。
“第二題是什麽?”
“回三叔,第二題出自《論語》,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這題簡單,我也知道意思,孔子說他十五歲才立志做學問,是不是?”賈琮笑道。
寶黛二人笑而不語,聖人之言有這麽簡單?
賈芳忙道:“三叔所言極是。”
“嗯,寶玉這麽簡單的題,你不會捅婁子罷?”賈琮壞笑道。
寶玉訥訥不敢言。
“畜生,還不快說!”賈政怒道。
“是是,孩兒破的是,為學須及早,豈獨聖人哉。”寶玉大著膽子道。
黛玉早已嗤一聲笑出來,這傻子竟想和聖人比肩了。
寶釵也以手扶額,含笑搖頭,太荒唐了。
賈政被氣得險些兒吐血,垂淚歎道:“家門不幸,出此孽障,玷辱先人。”
探春、湘雲、可卿等文化人也別過頭去苦苦忍笑。
賈琮不明其意,忙問兩大才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