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下人噤若寒蟬,縮在一邊,生怕被遷怒。
一身姿柔美的俊美少年俯身拾起本子,柔聲道:“王爺息怒,保重身子要緊。”
忠順王爺氣得嘴唇直哆唆,一個勁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賈琮!本王與你不死不休!”
蔣玉菡翻了翻邸報,見上面刊登了上次青樓一案的案情,並錦衣衛處置手段。
按錦衣衛的意思,青樓知情不報、故買良民的人等盡數入罪,至於被“解救”的大家名妓,一律按最初買價補償給青樓。
四大行首並十八個當紅清倌人,總共只需賠560兩銀子……560兩……
這不是打臉,而是把諸多王爺、勳戚、豪門的臉按在地上摩擦了。
賠了夫人又丟臉,怪道王爺氣憤如斯。
蔣玉菡那日被錦衣衛當眾打臉,顏面盡喪,早對賈琮懷恨在心,不過卻並不露分毫。
反而勸道:“王爺,如今賈琮聖眷正隆,如日中天,還是莫要與之爭持,退一步海闊天空罷。
這次吃虧的也不只王爺一家,他目中無人,四處樹敵,豈能善終?”
忠順王爺恨恨點頭,道:“先讓他得意片刻,本王定要將賈家抄家滅族,將賈琮挫骨揚灰!
聽說他家裡幾個妻妾容貌絕美,似非凡人,嘿嘿,若賣到京中最下賤的娼寮裡,生意定然不錯。”
蔣玉菡掩嘴笑道:“王爺高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且奴家想來,桓侯少年得志,盛氣凌人,肆無忌憚,何不連橫以治之?”
忠順王爺神色陰沉,緩緩點頭:“本王不宜輕動,就有勞你替我各處探探口風罷。”
蔣玉菡款款福禮,道:“奴家自當為王爺效力。”
忠順王爺見他嫵媚多情的樣子,忍不住淫笑道:“好人兒辛苦你了,先讓本王給你效效力,以作補償罷。”說完將蔣玉菡拉到懷裡。
“王爺……”蔣玉菡“嬌嗔”道,欲拒還迎。
——
杏榜公布三日後在太和殿舉行殿試,今上親策於廷,自任主考,從此以後所有貢士都是天子門生。
因此隻設讀卷官和執事官若乾名,由軍機處大學士並各部院官員擔任。
禮部負責提調,因禮部尚書陳道落馬,提調官由禮部侍郎擔任。
監試用監察禦史二人,其余受卷、彌封、掌卷等官則由翰林院、通政司、太常寺等衙門官員充任。
錦衣衛負責巡綽,後勤供應則由禮部和光祿寺負責。
幾乎所有在京文職衙門都會參與這三年一度的大典。
賈琮早早進了宮,安排錦衣力士、大漢將軍各處站崗、巡查,其實也是走個過場,皇宮大內能出什麽事?
在太和殿前見到馮遠等人過來,賈琮拱手笑道:“見過諸位大人。”
眾人忙客氣還禮。
馮遠雞賊,見賈琮使了個眼色,因故意落到後面,道:“桓侯,今兒殿試可不能出岔子,各處人手都安插好了麽?貢士們快入朝了。”
他是今科副主考,關心一句也正常。
賈琮道:“琮對科考文事不太熟悉,還望大人賜教一二。”
馮遠笑道:“這有何難,待會禮部官將貢士們帶到太和殿前丹墀內,分東西兩群面北站立,文武百官侍立殿內外。
然後由鴻臚寺官員請皇上升殿,鳴放禮炮,百官行叩頭禮。
禮畢,由執事官舉著策題案來到殿中,內侍官將策題付禮部官置於案上……”
馮遠拉著賈琮在一邊滔滔不絕,指點江山,身旁官員早已進去,見周圍沒人,忙話鋒一轉:“老弟可是有事?”
賈琮低聲道:“有件小事請正方兄幫忙。”
“但說無妨。”馮遠眼珠一轉,事大事小,還不是他說了算。
“今兒我族侄芳哥兒也要殿試,請老哥……”
“老弟舐犢情深,是想讓他進士及第麽?”馮遠截住話頭,笑道。
一甲進士稱為進士及第,也就是狀元、榜眼、探花。
賈琮搖頭道:“不,讓他落到三甲便可。”
馮遠大奇,旁人說情都是讓把名次往上走,哪有求著往下走的理兒?
因說道:“令侄賈芳似乎居於杏榜前列罷?其珠玉之才,何能湮沒?難,難矣。”
賈琮見他鼠目亂轉的樣子,知道他沒憋好屁,因瞪了他一眼。
“不單是殿試,聽說正方兄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吳大人交情甚篤,過後的朝考,也請兄幫忙,讓他得個中下可矣。”
國朝規製,新科進士取得出身後,由禮部以名冊送翰林院,掌院學士奏請皇帝,再試於保和殿,並特派大臣閱卷,稱為朝考,專為選庶吉士而設。
馮遠奇道:“老弟這是何意,韞櫝藏珠麽?似無必要罷。
你家哥兒有真才實學,便是選了庶吉士,又怕什麽?若金榜、朝考名次不佳,可就只能外放了。”
賈琮點點頭道:“我就是要讓他外放,學些實務,京中風高浪急,有時候我也未必護得住他,讓他遠遠地出京去罷。”
馮遠笑道:“老弟倒是未雨綢繆,愛侄情深。也罷,區區小事,我同江相並老吳說一聲便是。”
“有勞正方兄。”
“話說,近日朝中已暗潮四起,老弟可有什麽消息麽?”馮遠低聲道。
賈琮暗笑,總算有你求老子的時候,因拿著腔調,淡淡道:“不知兄說的何事?”
馮遠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子龍何故揣著明白裝糊塗,自然是補缺之事。”
賈琮笑道:“原來是這事,所謂暗潮無非是各黨都在想方設法力推自己人,參劾競爭對手罷了。
我聽說,師蘇二相想推天官黨乾入閣,新黨不單想大學士的位置,更想風卷殘雲,大快朵頤呢。”
馮遠緩緩點頭,“若論順位,吏部尚書黨乾自然是入閣第一人選。
只是他乃鐵杆舊黨,聖上好容易拿下一個舊黨大學士,又提拔一個舊黨?於理不合。霍董二位推的是誰?”
“是我的老熟人,兩江總督顧濤。”賈琮道。
“咦,為何不推令嶽如海兄?嗯,是了。如海兄初為翰林,後為蘭台大夫,再後為兩淮鹽院。
如今回都察院掛職,既非部院正堂,又無執政一方的履歷,想入閣資歷還淺了些,霍董二位中堂定是覺得把握不大,才推顧濤。”
馮遠深知賈琮和戴權的關系,從他口中說的內幕消息自然可靠。
賈琮點頭道:“兄明見萬裡,琮佩服,正是此理。
顧濤不僅任過侍郎,在兩江總督任上乾的也不錯,力推新法頗有建樹,他回京入閣,順理成章。莫非江相也有人選?”
馮遠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老弟看晏部堂與柯部堂如何?”
戶部尚書晏寧、兵部尚書柯敏,這兩個倒是中立一脈的人,江風推他們也無可厚非。除此以外四個尚書,全是舊黨的人。
對此,龐超早有預料。
賈琮搖頭道:“以琮愚見,江相還是別白費力了。”
“還望老弟不吝賜教。”馮遠忙問,他最希望晏寧入閣,他便可順勢接掌戶部。
“論政績、履歷、聖眷,晏、柯二位皆難和顧濤抗衡,何況這個大學士的位置,聖上定是要給推行新法之士。
聖心如此,晏、柯二位上去後,能像顧濤一般不要命地推新法?”賈琮道。
馮遠緩緩點頭:“如此一來,黨乾也沒希望了。”
賈琮壞笑道:“舊黨卻不知此事,江相倒也可利用一番。”
馮遠眼睛一亮,道:“子龍可有妙計?”
賈琮低聲道:“何不請江相與師、蘇商議,條件就是,江相不推入閣人選,轉而全力支持黨乾入閣。
而作為交換,舊黨則推你們的人,取下面的位置,如此間錯開來,互相扶持,如何?”
馮遠心領神會,既然聖意在新黨,虛懸的大學士之位,不過鏡花水月而已,不如盡力多撈實惠。
因說道:“老弟高見,如此一來,新黨得其冠,我等得其根,也不太吃虧,且上回老弟與我說的事,也可一並辦了。”
馮遠說的自然是賈琮借他們的手,起複社黨入朝之事。
“全賴江相並兄照應。”賈琮笑道。
“你我互通有無,投桃報李,值什麽?只是愚兄還有一事不明,老弟可能開解一二?”馮遠笑道。
“正方兄請說,小弟知無不言。”
“老弟乃新黨乾將,屢立奇功,霍董二位相爺均青睞有加,多次保舉,令嶽亦是新黨中堅,何不再接再厲,反而扶危濟困?
若讓新黨中人知道,對老弟定有微詞。”馮遠道。
賈琮淡淡笑道:“老哥,我是如海公的女婿,卻不是新黨的女婿。”
“老弟果然是明白人,想來這是龐先生之功罷?”馮遠笑道。
“然也。”賈琮得意地道,“日後老哥若想算計我,可得先過了龐先生這關。”
馮遠忙擺手道:“何出此言?你我兄弟情比金堅,義昭日月,老哥寧死也不會說一句兄弟的壞話。難道老弟不知我還有個表字麽?”
“哦?什麽表字?”
“雲長。”馮遠臨時又給自己取了個表字,“你我兄弟,實有夙世因緣。”
賈琮呵呵一笑,老子信了你的邪,道:“雲長兄,久仰久仰。”
“子龍兄,彼此彼此。”
眾多朝臣見兩大無恥之徒談笑甚歡,都心中腹誹,悄悄從旁邊走過,生怕被這兩人盯上。
不多時,殿試開考。
殿試不考八股,而考實務策論。
今科題目是:論新法舊法之利弊。
馮遠暗道,果然,從聖上欽命的策論題已能看出端倪,若舉子傻傻的寫新法之弊,舊法之利,任你才高八鬥、字字珠璣也得不到好名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