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笑道:“大姐姐也忒操心了些兒,難道在母后這裡,琮還要謹小慎微、言不由衷麽?把母后看成什麽人了。”
陳皇后白了他一眼:“你這家夥,油嘴滑舌,我若責怪你倒像小肚雞腸一般。”
賈琮笑道:“正因為母后胸襟如海,寬厚賢德,琮才敢屢屢放膽直言,直抒胸臆。”
“好了,閑話休提。今兒叫你來是提醒你,近日不可得意忘了形,仔細陰溝裡翻船。”陳皇后道。
賈琮心中一凜,道:“可是太后那裡……”
陳皇后點點頭道:“就這幾日了。如今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正是風雲際會之時,你這個錦衣提督不可懵然不知。”
這日在宮內停靈的最後一日,賈琮照例帶著眾人進宮守製。
賈琮臉色一肅,躬身道:“母后放心,孩兒自會被甲枕戈,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咱家也是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多這麽一嘴。時候差不多了,隨我去養心殿陛見罷。”戴權起身笑道。
因拱手道:“琮多謝內相關懷照應,待會便和忠信王爺打個招呼,報個病臥、侍疾,另派人去。”
頭天下過大雨,有運氣不好的恰好站到積水窪裡,也沒辦法調位置,幾個回合下來,下半身就盡數濕汙,十分狼狽。
如意公主感於太后慈恩,哀痛過甚,鳳體抱恙,亦不能成行。你兩位夫人要在家中為太夫人侍疾,也去不了。”戴權道。
陳皇后展顏一笑,點頭道:“好,有你在母后睡覺也塌實些兒。不像老十,就知道闖禍,不讓我省心。”
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憑今上的手段,這麽多年若攏不住幾個人,還當什麽皇帝?
不過此事極其敏感,賈琮也不敢深談,隻道:“琮奉旨行事便是。”
賈琮微微一凜,道:“還請總管明示,琮有些不大明白。”
賈琮厚著臉皮生受了,洋洋自得地道:“論武藝軍略,我與熾哥兒不相伯仲,論性子沉穩,孩兒稍勝一籌。”
陳皇后眼神兒飄往天外,幽幽歎道:“這一回還不知誰是獅子,誰是兔子。”
朕仰承慈諭,請諡於太廟,尊之諡號,諡曰‘孝儀恭順康裕慈仁端徽佑穆敬天光聖憲皇后’,其應行典禮,爾部詳察,速議具奏。”
賈環、趙姨娘品級太低,沒資格入宮守製。
眾人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一連二十一日,無不精疲力盡。
陳皇后嗤一聲笑了,忙掩嘴白了他一眼,啐道:“就你這不禁誇的性子,還沉穩。還不快去了,少在我這裡討便宜。”
“此外,按製,部分宗親、勳貴並諸家誥命,都要隨同送靈。
不解散也沒辦法,一年時間不僅不許唱戲,練演習也不許,常言道一天不練手生,何況生疏一年,嗓音也變了,筋骨也硬了,還唱什麽?
隻好解散了,當小丫頭使用,這是後話且不提。
賈琮暗暗腹誹,死個老太婆至於這麽折騰天下麽?
“皇上可要我隨行護駕?”賈琮道。
賈琮悚然一驚,能隨意安排太后生死的……也只有那一位了。
賈琮點點頭,知道戴權此舉必有深意,如果自己不去,如意、寶釵、黛玉還是留在自己身邊穩妥些。
陳皇后搖頭微笑:“你呀也太天真了些兒,太后非比常人,飲食起居自有專人照料,豈會輕易中暑,還一病不起?恐怕是有心人故意為之罷。”
賈琮哈哈一笑,躬身道:“孩兒告退。”
——
六月初六日,熙豐帝諭禮部:
賈琮目中精芒一閃,腦海中回憶神京周邊地圖,孝慈縣在東郊,距離神京大約七八十裡,是皇陵所在。
賈琮一愣,道:“雖說巧合,不過太后娘娘這把年紀,什麽時候生病都不奇怪,況且前幾天著實暑熱,琮在家裡得放好幾盆冰鑒才能睡著呢。”
賈琮恍然,戴權很可能指的是今上早已滲透了京軍,京營兵權未必全在屠斐等人手中。
賈琮本以為皇太后薨了都是一樣的喪儀,問過龐超後才知因人而異。
別看距離不遠,若是精銳部隊,一日即到,換成太后送葬隊伍,單程都足足要走十余日,加上梓宮還要在孝慈縣停放數日,往返須一月光景。
賈琮心頭一沉,連足智多謀的皇后都這般沒有信心,可見局勢之惡劣,因沉聲道:“有孩兒在,定保得母后周全。”
三女臉一紅,慌忙左右看了一眼,低聲啐道:“國孝祭禮之中說的什麽混帳言語,還不給我去了。”
文移用藍印,題本用朱印,批旨用藍批。
賈琮對這套繁瑣禮節素來無感,也懶得和那些官兒一般傻站著舉哀,借著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到處溜達,美其名曰巡視宮禁,監察官員。
賈琮在角落裡見那些官兒一臉苦相,心中暗樂,忽聽有人呼喚,卻是戴權。
賈琮皺眉道:“如今京軍皆在武侯掌中,若有事故,陛下萬一閃失,豈非天塌地陷之禍?”
陳皇后撫掌道:“好!真將軍也!”
“孩兒明白,定戒驕戒躁,以獅子搏兔之勢,鎮壓一切逆亂。”
戴權搖了搖頭:“恰恰相反,咱家猜想皇上會讓你鎮守京中。”
陳皇后淡淡一笑,道:“你不覺得太后的病太巧了些兒?”
此處十分僻靜,也沒人來,正好密議。
皇太后梓宮奉安慈寧宮中,正殿設幾筵,建丹旐於門外右旁,自親王以下輕車都尉以上,及公主、郡主、命婦等鹹集,熙豐帝率眾成服,初祭、大祭、繹祭等儀,與大喪禮相同。
賈琮乾笑道:“這不是打個比方麽,你們忙著我巡視去了。”說完便溜,一臉“沉痛”地四處巡察(溜達)。
到了幾筵殿前,賈琮低聲道:“煙兒、寶姐姐、顰兒,最後一天了,若身子吃不消不必強撐,我早知會了戴內相,給你們找了歇息的地方。”
“總管的意思是說,未來陛下一個月不在京中?”賈琮沉聲道。
“故以此推之,太后生前身後應會有些兒變數,你小心謹慎便是,萬不可泛泛視之,須知驕兵必敗。”陳皇后道。
沒想到今上或許因為非嫡出身份,為彰顯仁孝,竟將太后喪儀升格至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三月不得婚娶。
“老弟,明兒太后就要出殯了,你可仔細些兒,待會皇上祭拜過,還要召你覲見。”戴權悄聲道。
以咱家之見,尊府榮國太夫人這些日子悲痛憂思過度,加之年事已高,已臥床不起,就不必去了。
朝夕哭臨三日,服白布,軍民男女皆素服。官民齋宿二十七天。寺、觀各敲鍾三萬杵。
戴權點頭道:“正是。老弟是聰明人,又執掌錦衣衛,應知道如今暗流洶湧,不可不防,待會陛見也為此事。”
如今他正掌著追債大權,哪個禦史言官敢管他。
戴權微微一笑:“老弟忠孝可嘉,不過麽,皇上禦極十余年,自有忠貞之臣輔佐,老弟不必擔心,隻守住都中便是大功一件。”
戴權道:“按製,太后出殯,皇上要親自扶柩,護送梓宮至孝慈縣,待安放入皇陵地宮後,方可回京。”
“母后過獎。琮雖有些防備,卻不知敵人會從何處殺來,請母后賜教。”賈琮道。
現任禮部尚書林如海並諸禮部官員忙議定了太后喪儀,請示軍機處後,報於禦前,並敕諭天下:
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娶。
“皇太后於六月初五日薨逝,奉聖皇諭旨:‘太后掌理內政有年,淑德彰聞,宮闈式化。倏爾薨逝,朕心深為痛悼,宜大內偏宮二十一日,以示褒崇。’
按規矩,皇太后薨,皇帝截發成服,日尚三食,王公大臣每日二次輪流哭臨;二十七日內停止娶嫁、輟音樂,軍民摘冠纓,命婦去裝飾,這也就行了。
陳皇后擺擺手道:“與此事有關者會故作不知,無關者更不敢胡言亂語,自招災禍。”
“得,算我熱臉貼了你們三人的冷屁股,不領情算了。”賈琮沒好氣地道。
四日後入值官員摘冠纓,服縞素;五日頒詔,文武百官皆素服泣迎,入公署三跪九拜,聽宣詔舉哀行禮;
凡文武官員、宗親勳貴並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製。
因這道諭旨,京中無數勳貴家裡被迫解散了家中的戲班子,以示忠孝之心。
如意瞪了他一眼:“太后從小待我最好,我要好生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這些偷奸耍滑的小伎倆別與我說。”
寶釵、黛玉二人也深明禮儀,均微笑搖頭,道:“無妨,我們身子沒事,你且去照料老太太她們。”婉拒了賈琮的“美意”。
賈琮點頭道:“母后所言極是。”
晃到太和殿前,見數百官員渾身縞素,站得整整齊齊,隨起舉哀,不時跪下、起身、哭嚎。
還好天氣正熱,若是寒冬天氣,凍也凍死了。
“太后薨逝,這些日子內相辛苦了。”賈琮走過去拱手道。
賈琮既有爵位,又是錦衣提督自然在守製之列,每日領著三位大老婆並護送著老太太、邢夫人、王夫人入朝祭祀。
陳皇后斂去笑容,肅然道:“此事你應知道輕重,回去後萬不可輕泄與人。”
戴權擺手道:“這不是咱們奴才分內之事麽,當不得什麽。”說著四處掃了一眼,輕聲道:“老弟隨我來。”
賈琮忙點頭道:“母后放心。不過,這個道理孩兒雖不太明白,總有熟悉宮內事務的王爺、太監、太醫等能想透。他們……”
賈琮心中一動,忙跟著戴權在慈寧宮後三所殿內找了一個小屋子說話。
“戴總管深情厚意,琮萬死難報。”賈琮“感激”地道。
“誒,言重了言重了,你我之間說這些做甚,都是為皇上效力,何分彼此。”戴權笑道。
“總管說的是。”賈琮笑著應付,隨他一同見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