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商議了一會,賈琮方才送牛繼宗出來,又重回園子。
眾人仍在大觀樓飲宴談笑高樂,順便觀賞花燈、猜燈謎、看焰火,倒也熱鬧喜慶。
見賈琮進來,都紛紛起身相迎。
“大姐姐的賞可發下來了?上回琮在遼東就錯過一回,今兒萬不會錯過。”賈琮笑道。
眾人都笑起來。
賈母笑罵道:“你這猴子,就會貧嘴,哪裡就少了你的。”
元妃笑道:“前次倒是我疏忽了,今兒特給三弟備了兩分。”說著命宮人看賞。
太監跪啟:“賜物俱齊,請驗,按例行賞。”乃呈上略節。
元妃看畢,道:“照此辦理。”
“是。”
一時各項賞賜發下來,除去兩府主子並有頭有臉的外,園內管事、媳婦、婆子、小廝並廚役、優伶、百戲、雜行人等皆有恩賞,頓時歡聲雷動,齊聲謝恩。
賈琮笑道:“小弟也給大姐姐備了一份薄禮。”說著手一招,晴雯笑盈盈端著一托盤的書冊上來。
元妃奇道:“什麽書?”
“這是小弟閑來無事想的一些話本故事,諸位姊妹也出了大力,大姐姐在深宮中百無聊賴之時,或可解悶。”賈琮笑道。
元妃笑道:“吾弟竟有這等才思,快呈上來。《神雕俠侶》《笑傲江湖》,嗯?似乎不像尋常小說,我帶回去細看看。”
賈琮看了寶釵等人一眼,傲然笑道:“尋常的貨色,琮又豈敢獻給大姐姐?”
“算你有心。”元妃笑道。
賈母瞪了賈琮一眼,笑罵道:“既有這等好故事,怎麽不叫人說給我聽,可見伱這猴子就會攀高枝兒。”
眾女無不掩嘴偷笑。
賈琮笑道:“這不是聽說老太太愛聽喜慶熱鬧的故事,琮的故事驚心動魄、兒女情長,又說的是江湖草莽,恐老太太不喜歡呢。”
賈母擺手笑道:“那些女先兒的故事,動不動便是才子佳人,生搬硬套,漏洞百出,又千部共出一套,有什麽意思?既有新故事,聽聽也不妨。”
賈琮笑道:“老太太既有雅興,請鳳姐姐得閑去給說說,她剛口好,不輸女先兒。”
眾女都笑著稱是。
王熙鳳白了賈琮一眼,欣然領命。
忽聽執事太監啟道:“時已醜正三刻,請駕回鑾。”
眾人聞言,無不神色一黯。
元妃不由的滿眼又滴下淚來,卻又勉強笑著,拉了賈母王夫人的手不忍放,再四叮嚀:“不須記掛,好生保養!
若是想念,進內省視便可。如今三弟青雲直上,聖眷正濃,不愁沒有省親的日子,不必過悲。”
賈母等已哭的哽噎難言。
元妃雖不忍別,奈皇家規矩違錯不得的,隻得忍心上輿去了。
這裡眾人好容易將賈母及王夫人勸住,攙扶出園去了。
鳳駕剛走,王飛便從一邊閃出來,低聲道:“爺……”
賈琮微一側頭低聲道:“探到什麽事?”
“方才和那太監聊了聊,得知如今后宮中頗不太平,戴總管對元妃娘娘的照應淡了許多,轉而關照另外幾個年輕的妃嬪貴人……”
王飛快速把方才得到的情報稟上,最後補了句:“卑職已與他定好聯絡方式,每日會有信息傳來。”
賈琮冷笑聽完,淡淡道:“無妨,隻護著元妃娘娘平安便罷,不必苛求聖眷。”
如今賈家早已不是靠一個貴妃庇護的衰敗之家,元妃得寵不過是錦上添花,並非必要。
“是。”
送走元妃,賈琮帶著眾人回府,路上悄悄鑽進寶釵的馬車。
“琮兒可是有事?”寶釵見他似有心事,忙問道。
賈琮點點頭,低聲道:“過兩天我要拿下史鼐,辦他個抄家流放,雲妹妹那裡你多開導開導。”
啊?寶釵一驚,道:“這……出了什麽事?怎就到了這個地步。”
賈琮冷笑道:“史鼐在山東魚肉百姓,威福自用,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這是自作孽不可活!”
寶釵擔憂道:“老太太那裡……”
賈琮擺手道:“隻管往我身上推,我自會與老太太解釋。”
寶釵歎道:“琮兒,我固知你主意正,可賈史王薛終究是百年姻親世交,這不是自毀長城麽?”
賈琮笑著在寶釵臉蛋兒上擰了一把,道:“寶姐姐賢德我明白,只是如今局勢有變,也容不得我顧念世交之誼。
實話與你說罷,史家已倒向了王爺一脈,竟敢與我作對,不單是史鼐,史鼎我也早晚必除之,否則何以服人?此話寶姐姐知道便可。”
寶釵見他眼神漸漸轉冷,知道他決心已定,因點頭道:“我理會的。既是芝蘭當道,便不得不除。
朝堂的大事我也不懂,你怎麽說我便怎麽做罷。隻恐老太太、雲丫頭承受不住。”
賈琮沉吟道:“雲兒幼孤失恃,在史家沒過幾天舒心日子,對這兩個叔伯未必有什麽感情。
何況在咱們家有許多姊妹陪著,日子也快樂,倒不怕什麽。老太太那裡麽……就靠寶姐姐你們轉圜了。”
寶釵輕歎道:“老太太年事已高,若忽聞噩耗……”
賈琮淡淡道:“放心罷,我不會親自出手。若老太太執迷於此,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總不能因為是她的娘家,就束手束腳,給政敵留下這等顯而易見的破綻。”
寶釵緩緩點頭,琮兒確實不是為他人所縛的性子,上年在江南推新法,還不是殺的四大家族人頭滾滾,何曾手下留情。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辦大事呢。
賈琮看了她一眼,歎道:“寶姐姐,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希望你別怪我。”
寶釵忙握著他的手,柔聲道:“我自然明白你的苦衷,如今你身居高位,麾下英雄齊聚,早已不是一人一身,可以任性而為,有時迫於無奈,許多不想做的事,也只能去做了。”
“寶釵,真賢妻也。”賈琮喟然歎道。
寶釵莞爾一笑:“你我之間,還用客套麽?”
賈琮笑道:“這些事我也只能和你說說。”
寶釵眼中閃過一絲歡喜,抿嘴道:“難道如意、顰兒會不體諒你?我可不信,你少說些好話唬我。”
賈琮微微苦笑,搖了搖頭,也就薛家沒什麽人,能被自己完全掌控,不虞有變。
隨著朝堂鬥爭日漸激烈,眾皇子開始深涉政壇,自己又被今上猜疑,恐怕將來難以避免會和兩人鬧些矛盾,哪裡還敢節外生枝,後院不起火就謝天謝地了。
想到這裡,賈琮心中忽然一動,這次孫秋力爭隨軍西征,未嘗不是和四王達成了默契。
另一個推論幾乎立刻在心中浮現:四王力挺孫秋接掌神器,孫秋則打破慣例,給予四人更多兵權,借助他們掌握軍方,故此一拍即合。
賈琮微微冷笑,倒是有些想法,知道拉四王上戰車,可惜朝堂上不只有你一個聰明人,雕蟲小技,能瞞得過誰?至少陳皇后,他就絕對瞞不過。
“琮兒想什麽這麽入神。”寶釵見他面帶嘲弄,好奇地道。
賈琮笑道:“我在想皇后娘娘年輕時定和你一般,又聰明又懂事又漂亮。”
寶釵臉一紅,忙啐道:“要死了。怎麽敢背地裡嚼娘娘的舌根!仔細人聽見。”
“娘娘心胸浩如煙海,怎會計較這些。”賈琮笑著摟過寶釵。
“不許說了。”
“好好,咱們說說今晚怎麽頑。”
“呸。”
——
元妃回宮時,已是寅正時分,儀仗經過翊坤宮外甬道時已驚動了裡面的吳貴妃。
“可是元妃省親回來了?”吳貴妃撩起朝陽鳴鳳紋的軟煙羅帳子問道。
床前坐更值夜的兩個宮女忙出去問了一聲,回來稟道:“回娘娘,是元妃娘娘回宮了。”
吳貴妃明豔的眸子裡露出一絲寒芒,冷哼一聲,放下帳子。
前一批省親的嬪妃中,除了元妃外還有她和周貴人等幾人。
這次今上隻給元妃開了天恩,后宮諸嬪妃哪有不妒忌的,不過礙著賈琮風頭正勁,權傾朝野,心中有怨也只能強忍著,還得陪著笑臉恭賀。
果然,天剛亮,周貴人便過翊坤宮來走動。
“姐姐昨晚睡得可好?妹妹特來請安。”周貴人正當妙齡,美麗的大眼睛中隱約帶著一絲不忿。
吳貴妃笑著與她寒暄兩句,命宮人上了茶點,調侃道:“妹妹這麽早過來不會隻給我問個好兒罷?咱們姐妹有話便說,何必繞圈子。”
周貴人城府較淺,笑道:“實是有幾句心裡話不吐不快,放眼后宮,也就姐姐這裡能說說梯己話。”
吳貴妃擺手摒退左右,道:“妹妹但說無妨,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無第三人知曉。”
周貴人壓低聲音道:“昨兒鳳藻宮那位又省親去了,好大的氣派,連皇后娘娘還賜了半套儀仗,宮裡獨一份兒的榮寵,憑什麽?
論勖勞、德操、家世、才貌,我等貧寒之人自然比不得,不過若與姐姐比,她未必就佔了上風。
姐姐不單誕下了十四殿下,令尊更是書香世家,兩榜進士正經出身,如今更升任了禮部右堂。
她呢,入宮多年一無所出,雖出身國公府邸,又不是大房。
其父不過區區恩蔭的工部郎官兒,還不就是仗著賈琮的勢,在宮裡除了皇后娘娘誰都不看在眼裡。實在教人不忿!”
吳貴妃聞言,禮節性的笑容也寡淡下去,道:“妹妹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在外切切慎言,那人在宮裡耳目眾多,隻恐禍從口出啊。”
周貴人歎道:“我何嘗不明此理,只不過如鯁在喉,才來姐姐這裡白話兩句。
如今宮裡自皇后娘娘以降,就四位貴妃最為尊貴,費貴妃、李貴妃年老色衰,聖眷淡薄,不過母以子貴,賴在位置上,不值一提。
只有姐姐並元妃聖眷優渥,青春正盛,有望那個位置。”
吳貴妃目光一凝,看了周貴人一眼,低聲道:“妹妹所言何意?”
周貴人掩嘴笑道:“姐姐是最聰明的人,怎麽戲弄妹妹,那個位置虛懸已久,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吳貴妃擺手道:“我卻不懂妹妹的意思。”
周貴人索性直說:“皇貴妃之位,姐姐可有意乎?”
吳貴妃心中一熱,緩緩吸了口氣,搖頭道:“皇后娘娘內外治成、母儀天下,朝野無不感戴敬服,我豈敢有此非分之想。”
周貴人道:“聖人雲,當仁不讓。姐姐若一再過謙,隻恐此位被心術不正之人竊據,恐非國朝之福啊。”
“自皇上登基以來,此位空懸至今,正為敬重皇后娘娘之故,豈會輕易與人?”吳貴妃道。
“姐姐有所不知,此一時彼一時也。”周貴人笑道。
吳貴妃心中已猜到兩分,尤自笑道:“妹妹消息靈通,姐姐不如矣,還請指教。”
“不敢。我也是前兒聽戴總管身邊的小李子說的。
姐姐您想,如今賈家興旺的過了分,賈琮還未弱冠,又是國公爺、又掌著兵權詔獄、又是駙馬爺,前兒還加封了少保,姐姐又是貴妃,將來豈非妥妥的權臣底子?
最緊要是素來和陳國舅一起做著生意,與二殿下、十殿下以兄弟相稱,將來若有不忍言之事,誰能製之?
難道陛下能眼睜睜看著國朝出一個董卓、曹操麽?故立皇貴妃以牽製皇后是順理成章之事。”周貴人低聲道。
吳貴妃輕輕點頭道:“此話也在理,這是陛下的意思?”
周貴人道:“是戴總管揣摩陛下的意思,小李子又揣摩戴總管的意思。想來雖不十分準,也有七八分準罷。”
吳貴妃心頭雪亮,知道周貴人是一心挑撥自己和元妃爭鬥,就等著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她才好渾水摸魚。
此刻倒還不必理她,留著她衝鋒陷陣也好。
因故意歎道:“妹妹所言固有道理,不過咱們勢單力孤,即便知道,又能如何?
誰不知皇后娘娘視賈少保如同己出,連帶著對元妃也關懷備至。
戴內相更是與他親如兄弟,我看此事順其自然罷,咱們寧可明哲保身為是,莫去蹚渾水。”
周貴人忙道:“姐姐此言差矣。正因為皇后娘娘待賈家太好了些,才引起陛下忌憚,以為有爭儲之心。
戴內相執掌東廠早與錦衣衛有了嫌隙,且他是陛下的人,陛下要對付誰,他難道還幫著那人不成?必是第一個下手的。
姐姐若能與戴內相聯手,副後之位豈不如同探囊取物?”
吳貴妃淡淡笑道:“妹妹既這般說,自然是胸有成竹了。願聞其詳。”
周貴人見她意動,忙低聲道:“倒有一個粗淺法子,不堪入耳,請姐姐指點。
令尊大人如今正管著禮部諸事……何不如此如此,戴內相那邊再使使勁,幾下裡碰起來,內外煎熬,即便是賈家權勢再大,恐也吃不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