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誠端著酒杯,凝望這個哭喪臉的男人,始終沒說話。
場面再次變得死寂,盧浩文大著膽子半撩起眼,小心地偷看這位少年軍官。
然而目光剛接觸到他,卻發現他一手端著酒杯,另一手卻把玩著一把烏青的手槍。
身子登時狂抖,男人一個側坐跌倒在地,而被綁在他身邊的女子卻大叫起來:“爹,爹?”
“這位軍爺!事情都是我惹下的……”
登時哭哭啼啼起來,“是我跟著娘親出門,日本人給綁了去——他們說,要是爹不聽話,嗚嗚,就壞我名節,再把我送到日本人的洗澡屋去!”
模樣生得倒也俊俏,只是時下這張慘白的臉梨花帶雨,顯得楚楚可憐。
這應該就是盧浩文的女兒彩霞,她跟蔡遠宗在兩年前定了親。
“霞兒!你可別……”
見這冷面的少年軍官倏然將目光轉了過來,盧夫人也是急了,將他當成了那些強搶民女的兵痞,急匆匆地扭著身子攔在她面前。
“我說盧會長,日本人為何突然綁你的女兒?這中間,應該還有隱情吧?”
薑誠啪地一下將酒杯放在桌上,神情又冷淡了幾分,“這個三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滿鐵的護路軍長官吧?”
“驟然綁你的女兒,這裡面沒什麽事我是不信的。”
見他表情越是遲疑且糾結,薑誠冷笑:“我勸盧會長還是把一切和盤端出吧,否則小日本能乾的事,我薑飛瀾一樣會乾的!”
他這話剛說完,身後營房的大門轟然被拉開,一臉冰冷的蔡遠宗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飛瀾,這事,還是交給我處理吧。”
團長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陰冷。
…………
“這麽說來,伱哥之前還把這個彩霞的肚子給搞大了?”
拿個碳火夾子翻了翻爐子裡的烤番薯,薑誠表情玩味,“你哥挺能的啊——不過我奇怪的是,閨女肚子都給搞大了,為啥還不把事兒辦了?”
跟思想相對開放的現代不一樣,未婚先孕絕對不是什麽光彩事,旋即成婚幾乎是所有人家的選擇。
所以這裡就有個說法,叫做“生米做成熟飯”。
“可不,我哥也一直想不通呢……按理說兩家人許了親,而且他倆一直都挺好。”
“不過我覺得吧,是這姓盧的當了會長之後,嫌棄咱老蔡家不夠富貴吧。”
薑誠搖頭:“真是因為錢,那後來你爹劫道了段芝貴那批東西,盧家應該要上杆子嫁女兒了……如今看來應該不是那麽回事。”
他這話音剛落,蔡遠宗一臉黑地回到營房,蹲身在兩人身旁。
從薑誠手裡奪過火夾子,捏了塊紅炭點紙煙,吧嗒吧嗒抽得還有聲。
薑誠偏頭看他:看著根本不像過煙癮,而是在拿煙卷撒氣。
“哥,這可不像你啊,一個女人罷了有啥舍不得的?”
蔡遠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真是因為那個彩霞心軟了,可就真沒意思了啊!”
薑誠用腳面給了他小腿兩下,才拉著蔡遠宗落座:“有啥話,不妨直說。”
“他想攀榮家的親!”
蔡遠宗突然把煙卷扔在地上,“就是那個死鬼榮寶寧……原來盧家心氣兒這麽高!”
“榮寶寧死在獄中那事,就是那日本人傳出來的消息——做不成親了自然是記恨上了咱,現在跟馮老三和日本人打算一塊坑了咱!”
“事成之後,馮德麟答應他,讓彩霞給馮庸做小,還要服他家那個傻侄兒當團長……”
薑誠頓時笑不可仰:“給馮庸當姨太太?哈哈,真是一個敢答應,一個敢送上門啊!”
“你還笑……”
蔡遠宗臉是越黑,“他說那個三浦,附近滿鐵段的長官,轄製錦州到省城奉天的護路關東軍。”
“就現在,這個三浦和馮德麟攪合到了一塊,有咱好嗎?”
薑誠一笑:“行了我大概明白了……不是因為女人發這麽大火就成了。”
眼看蔡遠宗臉又黑了兩分,他神情稍稍正經了些,“連這種招兒他都想得出來,把手一路都伸咱大平莊來了,也太看得起咱2團了。”
“不過換言之,他老馮應該也是黔驢技窮沒啥玩的吧……他一個軍務督辦,必然乾不過實力越大的帥爺。”
“盧家想要地盤,馮家應該是中意咱的部隊和裝備;至於小日本嘛,我想是因為蒙古人宗社黨什麽的都不靠譜,現在打算扶持老馮做他們的代理人吧?”
事情已到了這地步,已經不是單純的地盤之爭、個人恩怨了。
跟大帥不同,這位爺跟鬼子合作是合作,但都是利用他們拿好處;
對於東北的自留地,他是有著原則性的戒備;
但馮德麟就不一樣了。
對於權力的渴求,他分明已到了發指的地步。
眼下為了爭權奪利,恐怕他什麽條件也能一口應下。
要知道,小日子為了掠奪東北的資源,早在1907年就設立了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
然後,他們不斷派出勘探隊到處考察,大量搜集東北的資源數據。
這幫子王八蛋還通過“給予貸款”“提供技術援助”等等方式滲透至大小礦區。
而張大帥從立足奉天開始,就在逐步奪回這些礦業的控制權……
直至後來徹底掌控東北,還一紙政令下發,禁止任何外國人到東北經營煤礦鐵礦等等。
小日本現在想幹什麽,薑誠太清楚不過了。
兩者合作一旦成功,就等於放滿鐵這條罪惡線的鬼子出來吸血。
那麽,距離血淚工廠,死亡礦山什麽的掠奪資源就不遠了。
內鬥歸內鬥,你跟小日本子穿一條褲子坑自己人,就是犯我最大的忌諱。
“飛瀾?”
眼看著身邊的兄弟凝望塘火,雙目猶如正在燃燒的堅冰,連一向嘻嘻哈哈的蔡遠明也不笑了。
“大哥,我看……這媳婦兒你還得娶。”
薑誠這話,仿佛是跟那火說的,“咱得通過這姓盧的控制商會,另外得麻痹馮老三,來個引蛇出洞!”
蔡遠宗點頭:“我,也是這麽個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