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須口至春谷縣之間這段長江江面,被殘陽映照如血,江面上到處是零落的戰船殘骸和漂蕩的破碎旗幟,偶爾還有溺水袁軍士卒的呼號慘叫。
甘寧、太史慈、關羽各自收兵,滿載而歸。
關羽軍至少拖回來了十幾條被鐵錐搭板扎出洞的艨艟戰船,上面都是直接全船投降的袁軍士卒,甘寧和太史慈也略有繳獲。全加起來抓了三千多俘虜——
可千萬別小看三千人這個數字,這可是大江之上的水戰,俘獲戰船的難度遠比陸戰俘獲士兵要難得多。何況劉勛還是在上遊,漢軍勝利後追擊,是需要逆水行舟的。
袁軍的死傷,肯定遠遠超過了三千,只可惜沒法充分統計,大部分敵人屍首都被戰船拉回去了。
只有那些全船被殺或投降的才能統計到,而僅僅這一部分,就有近兩千具屍體,還有上千人的失蹤——
水戰中所謂的失蹤,就是戰後統計一條船上活人加屍體的數量,比戰前定額少掉的部分,說白了就是掉長江裡屍骨無存。但也不排除少數水性很好的能遊回去。
而傷兵的數量,一般要比陣亡加失蹤總和還多。所以劉勛的水軍,起碼損失掉了一半戰力。
隨著各部收兵,戰果的統計,眾將心中也是愈發歡欣鼓舞。見到諸葛瑾時,一個個都搶著上來行禮報喜。
逼著他還剩下的這十幾萬陸軍,先去跟曹操鏖戰,我們則收拾勝果、並且內修政理,做好接受淮南避戰流民的準備,充實豫章、丹陽、廣陵,豈不美哉?記住網址m.97xiaoshuocc
諸葛瑾這邊,第一戰夜襲燒營,殺傷有生力量也就兩千人左右。今天這場打的倒是比較猛,加起來能有上萬。
要知道我們豫章郡原本只有六十多萬人,征南將軍直轄的廣陵郡則是四十萬。新佔的丹陽南部七縣加起來二十余萬,我方地盤的總人口才一百三十萬,其他隱戶、山越還未能收編。
聽了這話,關羽率先勸甘寧欲速則不達,現在是消化勝利果實的時候,要一張一弛。
征南將軍可是天下忠義楷模,總不能遣使去跟袁術說‘只要你不再打我軍,我軍也可以暫時不再打你’,那樣會落下把柄的。如果不遣使,袁術怎麽知道呢?如果袁術繼續進攻,遲遲不跟曹操打,又當如何?”
袁術被天下圍攻,未來數年,其治下百姓必然大量流失。如果北線和曹操持續激戰,南線卻因為我們能穩守江淮水上防線、導致雙方想打也打不起來,那你覺得袁術的百姓是傾向於往北逃還是往南逃?
諸葛瑾一番鞭辟入裡的潑冷水,終於讓所有屬下都統一了思想。
諸葛家佔據豫章時、問劉備借的四千三百士兵,諸葛亮上次已經連本帶利還回去五千人了,所以現在雙方軍隊帳目是兩清的。
甘寧也知道這些話有理,只是還有點不甘心,總覺得“如今的廬江空虛程度正處於新史低,錯過實在可惜”。
甘寧和關羽這才心服口服,三將內心也差不多把各自後續的防區想明白了:
不過三點提問中的另外兩點,倒是可以回答。
諸葛瑾這番話,原先只是通過二弟諸葛亮之口、跟劉備說過。
關羽這次回去,理論上最多帶個幾百近千人的親衛,不可能多帶兵。諸葛瑾肯允許他“你抓獲的俘虜,你自己臨陣磨槍整頓一下紀律,確保不會半路逃跑,然後就可以帶走”,已經是非常友好了。
我們以一百三十萬人口、四萬之兵,對抗近五百萬人口、十幾二十萬兵馬,如何能說敵人已經空虛疲敝?
或許袁術能湊夠船隻,渡江或順淮東進,但他的軍隊只要頓兵於堅城之下,他就必然需要長期轉運軍糧。陸運的成本是水運的至少二十倍,所以他必須水運糧食。
諸葛瑾始終保持平靜的微笑,對於三將的贊美只是微微頷首應答。等大家全說完了,他才雲淡風輕謙虛幾句:
我們能得其人口,便是一個巨大的收獲,哪怕沒有擴張土地,也能增強實力於無形——如今亂世,天下戶口已比中平年間將近減半,而南方原本就開發不足,地廣人稀。所以關鍵是得人口,而非得土地。有了人口,南方可以開發的潛力太大了。
三將連稱諸葛瑾太謙,一番互相標榜後,甘寧最心急,率先問起今後打算:“中郎,我軍是否要趁勢追擊、反擊廬江呢?畢竟劉勛敗得如此之慘,廬江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虛。”
剩下的仔細操練,可以回到廣陵再進行。
他便微笑點評道:“已經得了這麽多戰果,還不知足?抓的這三千多俘虜,估計都是巢湖賊吧?劉勛麾下那些老兵,應該沒能耐執行這麽危險的沖鋒燒船任務。
而興霸,我要伱做的事情,就是在長江這邊,做好這個守江的工作,袁術水軍敢在長江露頭就打滅!袁術百姓要渡江南逃就護航!袁軍陸軍偷度過江後、就徹底盯死、把他們的後續糧船隊全部截了!
至於你們的最後一問,如何逼迫袁術徹底認清形勢、放棄進攻我軍,其實也很簡單,現在其水軍戰力至少已是十去七八,僅剩那兩三成戰力,就算他想賭也賭不出花樣來了。
三將之中,甘寧最為敢說,聽袍澤把恭維的話都說了,他就大大咧咧開始展望幻想:
諸葛瑾也在濡須、春谷兩次擊敗劉勛。
你們難道忘了,我軍此前為征南將軍定下的全局計劃,是要‘滅袁術之水軍、存袁術之陸軍’,讓他意識到已經無法順流圖取江淮,而只能北上與曹操爭勝了麽?
我軍新佔蕪湖以及祖郎六縣未久,又繳獲那麽多軍糧、戰船、俘虜,擴張已經夠快了,再在這時候貪圖廬江,只會內患越積越多,士卒也疲憊不堪。”
關羽更是從諸葛瑾的計劃中,看到了立刻回去找大哥的希望,他連忙追問:“先生,那我可能盡快回廣陵麽?”
這些水賊只是紀律不行,但好勇鬥狠和武藝還是不錯的。興霸,你要好好操練整頓,把這些戰果慢慢啃掉,變成我軍的可戰之兵。
我沒說將來不打廬江,但必須等袁術的主力先和曹操消耗得差不多,真正空虛、曹操也更需要我們的時候、不得不給我們更高官顯爵優厚條件的時候,我們再出手,不比現在就猛打猛沖劃算?”
無論過程怎麽打,地盤分贓差距是不大的,但有生力量的損失差距卻會很大。
太史慈:“中郎妙計神算,威震淮南!慈只求將來多聽中郎教誨,助立功勛!”
而眼前這些人級別太低,所以沒必要太早告知遠期戰略。現在第一階段戰略目標實現了,即將展開下一階段,諸葛瑾才臨時跟他們統一思想。
關羽則是完全不敢居功:“先生所想的瓷土泥漿滅火、鐵錐跳板釘殺敵艦,一盾一矛,皆大顯神威,今日之勝,此二者才是首功!”
他已經比諸葛亮還“超期服役”了兩個多月了。
一番話高屋建瓴,頓時說得眾將心服口服,連甘寧都不貪功了。
所以抗傷害的階段不能急著上,要等搶人頭的時候再上。
面對這種驕傲冒進,諸葛瑾當然要恰到好處潑點冷水,防止他們過熱。
“既然不能立刻攻打廬江,那我們可有辦法在後續短暫停戰期間,繼續從袁術被人圍攻中撈取好處呢?而且,就算我們想到此為止,劉勛和袁術也未必能領會到吧?
諸葛瑾知道他急,也沒攔著,只是建議性地說:
袁術所據揚州二郡、豫州四郡、徐州荊州各數縣,原本皆富庶之地,人口稠密,靈帝光和年間,光是豫州部分便有五百萬人口,如今雖屢次戰亂調令,還丟了潁川,大約還剩不到三百萬。但加上袁術的揚州部分和荊州徐州數縣,其治下總人口,依然在四五百萬之間。
只是袁術四面樹敵,沒法把主要力量都拉過來對付劉備,只能是用偏師進攻。袁術也知道要是把主力不顧一切拉過來,那他老巢早就被曹操長驅直入了。
否則你孤身回去,或者隻帶少許心腹部曲,哪怕回到了廣陵,也扛不起水戰的重擔。”
確實,把袁術的水軍打掉後,還繼續上趕著打陸軍,那不是吃力不討好嗎!朝廷還不念你的功勞不給你升官呢。
不如引導敵人和敵人先狗咬狗,互相消耗一波有生力量。
郭嘉、荀彧用了那麽多“驅虎吞狼”、“二虎競食”的詭計,不就是想讓劉備負責抗傷害、耗損失?要是真莽上去,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白白撞到郭嘉荀彧的詭計上了。
豫章郡江面,未來就由甘寧負責巡視截殺,丹陽郡江面,就交給太史慈。而廣陵郡的淮河、長江防務,等關羽回去後,劉備自然會分配,輪不到諸葛瑾越俎代庖。
不過接受了這個設定後,甘寧還是想在有限的范圍內多撈一點,不由追問道:
雲長回到廣陵後,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樣的。要把那些在這兒練出水戰才能的部隊,拿去淮河上斷袁術的糧道、接應順淮河東下的流民。把這一切都做好,不用太久,袁術就徹底看清了。”
隨著濡須口春谷兩場水戰大戰,袁術軍皆慘敗,廬江郡境內一些消息靈通的有識之士,已經意識到袁術不長久,開始計劃逃離袁術的控制,逃亡江南了。這些人將是第一批棄暗投明的。
所以,淮河、長江兩線,殲滅的袁術有生力量,還不到兩萬。跟袁術目前的總兵力相比,也就是滅了一成而已。
“經此一戰,劉勛必不敢正視江南矣——哦不,應該說是袁術都不敢正視江南了!他的水軍大半被滅,只能靠陸軍廝殺,還拿什麽順流而下?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如今袁術剛剛稱帝,必然遭到天下討伐,但其根基畢竟尚未受損,我們若攻打廬江,他起碼能抽出數萬陸軍增援,我軍便成了幫曹操吸引敵人,幫曹操鏖戰袁術的有生力量了。
而且別看劉備軍在盱眙打贏了紀靈部兩場小勝
而對於這一點,諸葛瑾又重點給他分析,順帶也是一並講給太史慈等人聽。
反正曹操又不可能打到廬江郡來,從最終長遠來看,分屍袁術的過程中,廬江郡肯定能被劉備勢力分到。不管劉備先出手後出手,曹操都很難撈到淮南來,而劉備也不太可能撈到淮北去。
可真要掰著細算戰果數量,劉備那邊趙雲、田豫累計隻殲滅了袁軍五六千人,加上最後盱眙城破時俘虜一千多,加起來不超過七千。
關羽聽了甘寧的問題,連忙也表示,這第二點也是他很關心的,他也想知道如何確保袁術快速、徹底放棄打劉備。
他更希望解除威脅後,諸葛瑾能立刻放他回廣陵、跟大哥會合。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關羽算了一下時間表,準備七月上旬啟程回歸,中旬應該就能見到大哥。
當然,他們的本意,倒也未必是來投諸葛瑾,也有可能是去投孫策的,畢竟廬江境內很多人跟孫策有舊。
另一方面,關羽也是三將中最希望持重的,他來豫章助戰,本就是為了幫助大哥消弭南線的威脅。只要廬江的水軍被滅或者重創,威脅不到廣陵的南翼,關羽並不在乎廬江能否快速攻克。
“此戰功勞,主要還是諸將力戰、搏命廝殺,我不過是戰前隨便搞了些輔助之物,何足道哉。”
“我軍雖連勝兩陣,可廬江哪裡空虛了?就算空虛,也只是水軍的空虛,陸軍並不空虛。袁術在兩淮,兵糧足備,動輒擁眾十余萬,若是生死關頭,竭澤而漁加大征發,便是拉起二三十萬兵源也不是不可能。
“雲長急著要走,我豈會阻攔?不過我建議你還是稍稍再留十天半個月的,把此前歷戰抓獲的俘虜好好改造一下,帶回廣陵,也好在廣陵留下一些水軍種子。
我們只要把握長江和淮河的製江權,縱深迂回到袁術主攻部隊後方,截奪其糧船隊,其前方強攻部隊必然糧盡自退。到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須去攻一個沒有水軍戰力、無法用戰船深入敵後斷他水上糧道的諸侯打,否則他不僅水戰打不過,連陸戰都會因為缺糧而打不過——到時候他就只能去打曹操。
諸葛瑾:“要在休戰期間撈好處,這很容易,只要我們強化江防巡邏,把袁術的水軍壓得抬不起頭,放棄治江權,然後再放出風聲,勾引淮南百姓避戰逃亡遷移來豫章、丹陽,或者順淮河而下遷至廣陵。
把各部任務安排好後,諸葛瑾倒也沒想到,他的部署很快就派上用場了——
關羽一想果然有道理,也就不急於這十天半個月了。他當然也沒指望回到蕪湖後,把這些江賊、丹陽賊俘虜全部練成精兵,只是暫時掌握一下軍心,做到行軍途中別人越走越少逃亡,也就夠了。
諸葛瑾沒打算全部回答,因為一些涉及到交涉手腕的細節,不是武將們需要知道的,到時候他自然會讓二弟再去一趟劉備那裡,直接跟劉備說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