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髡人如此多財,仍誨人不倦,令人佩服,我輩是萬萬不及不及呀。”劉大霖向王賜感慨道。這種教書育人的精神,誰看了都得佩服。
“只是這髡――澳洲人所授,全非聖人正道,正所謂道不正,學識愈多愈反動啊!”王賜把這幾天隨堂聽課聽來的話現學現賣了一句。
劉進士拈須沉閉目,沉吟片刻後說道:“澳洲人所授,雖非聖人之書,卻依得是聖人之道。澳洲古聖人雲:條條大道通長安,我等亦不可一味拘古不化――這臨高這瓊州,百姓安居樂業――這不是難得的治世嗎?”
王賜心中不服,的確,澳洲人治民理財之術舉世無雙,縱然聖人複生恐怕也不過如此,但是他總覺得這太過離經叛道:只要老百姓得了實惠好處就是貫徹了聖人之學了麽?既然澳洲人不用聖人之學教化治理的民眾百姓,那還要士大夫讀書人做什麽?
王教諭心中湧起一陣寒意,他不再爭論,喪魂落魄的一個人走開了。
應參觀團的再三要求,他們終於得到許可進入圖書館。芳草地的圖書館規模有限――絕大多數都是小學生水平的學員能夠閱讀的書籍畢竟是不多的。而元老院和芳草地的教育家們對學生的培養純粹是“物化”的,也就是說。他們學習、閱讀和掌握的知識都是側重於實用性原則的,佔據少兒讀物很大一片天地的故事、童話之類的除了少數經過甄選出來有“教育意義”的書籍之外一律都不予出版。這麽一來,能夠收藏入這圖書館的書籍種類就變得有限了。大致來說除了教科書、政治宣傳讀本、各種詞典之外。就是大量的科普書了。
不過即使這樣,二萬冊藏書的規模也已經讓參觀團目瞪口呆了――在這個出版印刷業十分落後,書籍品種既少價格又貴的時代,有幾百幾千冊藏書就是藏書家了,上萬冊的圖書那只有官府和皇家才能擁有了。澳洲人幾年功夫就為這麽個學校配備了如此多的書籍,光這點就足夠讓他們五體投地了。
按照胡青白和張校長看來這還真算不了什麽,國家級示范高中42個教學班的學校。生均藏書要滿50本,即使一般的中學,每生藏書量至少也有10本才算達標。芳草地作為一所從小學到中學的完全學校。擁有二百個內務班,六千學生,即使按照最低標準也該有六萬冊圖書――臨高的印刷業還談不上如何的厲害。
當看到整整一個大廳裡密密麻麻的櫃子上擺滿了書――劉大霖久久的說不出話:窮海南全島之書,也未必有這屋子裡的多。參觀團一行人在這裡逡巡許久。翻看著書架上的一本本書。不過總是沒看多久。就搖搖頭放下了,除了少數之外,大多數書籍他們都覺得看不明白。再看閱覽室裡正在伏案閱讀的學生們,王教諭忽然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目不識丁的莊稼漢一樣:原來天下的學問這麽多,而自己所知的卻這麽少!
他曾經不屑一顧的髡賊的奇技淫巧,正在臨高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跡,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連書放在他面前亦看不明白。怪不得澳洲人對他們毫不重視,更不防備。任他們在這裡隨意參觀。想到這裡,王賜痛苦的把書放下。再也看不下去了。
黃稟坤在圖書館裡翻了許多書,結果依然是大失所望,一直到他翻閱到一部大部頭,有許多本書組成的才算是如獲至寶――當然了,這書裡面有很多內容依然是他看不明白的,但是有些章節他還是讀得懂的。
一讀之下,發覺此書上的內容堪稱上通天文,下達地理,各種學識無一不備――更難得的是,雖然文字淺白短小,卻能講各種事物說得通俗易懂,即使他這對“澳洲學”一無所知的人也能看懂幾分,不由得心中大樂:這不就是澳洲人的秘傳之書麽!只要有了這個,髡賊的秘密也就一覽無余了!向導這裡,黃二少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恨不能自己有個口袋,講這幾十冊書都藏了起來背出去。
然而此地的幾個男女教務卻始終緊緊的盯著他們,黃稟坤看了半天的機會,始終不能竊書成功,只能憤憤的講書放下,尋思著怎麽才能另想個法子講書盜走。
正尋思著的時候,卻見有學生一邊看書一邊卻在小本子上抄抄寫寫,不由得心中一喜,既然這裡可以抄錄,只要叫黃平來抄書就是了。要是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大不了再送二個小子來念書。
這天晚飯時候,王賜在食堂裡排隊打飯,照例又為劉大霖進士打了一份。參觀團吃飯不要錢,但是和學生、教職工的飯菜一個水平,沒有特殊有待。
兩人坐定開飯。“劉先生,這些天,真是令人見識開闊,增益非常啊。澳洲人,真是非常人也”
“澳洲人確多才智。”劉進士知道王教諭有話要說。便敷衍了一句之後等著他的下文。
“澳洲人財貨為其根基!先生您看:這學校,樓宇輝煌,那書館,書籍何止百千。就說這飯菜吧,頓頓能有葷有素,精米盡飽,我朝是萬萬做不到的啊。不怕您笑話,去年澳洲人招待,那食材真是山珍海味,學生我,差點把舌頭吞進肚子裡,呵呵。”
“先生難道還認為澳洲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是多財麽。”
“山長,此處人多耳雜,不如咱們到宿舍中一敘吧。”王賜見劉大霖要打開話匣子,生怕在食堂裡被誰聽了去,此處不比別處,都是澳洲人的學生,萬一那句不對路,這臨高縣史上唯一進士,就可能萬劫不複。
劉大霖確擺了擺手:“哦呵呵,不妨不妨,此處正是人聲嘈雜,澳洲人的辨音秘法才不得售。”
王教諭說道:“財貨若非澳洲人的根基,緣何他們孜孜不倦,以斂財為己任,不僅斂財,自奉上也甚為刻薄……”
“斂財是為了國用。”劉大霖一字一句說道,“自古至今,朝廷收賦稅,興工商,廣開財路,為得就是國用充裕。澳洲人所行之事,也不過是為此而已。他們的根本卻不在這裡。”
“請先生教我。”
“先生請想,這臨高自唐朝立縣至今,也有百年了。這幾百年間,本縣除了多了些田地編戶之外,大明與大唐,又有多少變化?王先生也是讀過瓊台志和本縣縣志的,自然知道。”
“是,本縣畢竟是邊陲小縣,又有黎人作亂,能維持到如今的局面,已經是不易了。”
“正是,自大唐立縣至今,也不過維持開拓了這麽一點局面,為何澳洲人一來,便有這千百年不遇之大變?”
這個問題王賜沒有仔細的想過,澳洲人給他的最深刻的影響就是“豪奢”和“能賺錢”。很多事情能夠做下去,主要還是靠了他們能賺錢,像變戲法一樣的拿出源源不斷的錢糧來支撐。
“這自然是澳洲人能賺錢。”王賜說道,“許多縣上的善政,縣裡非不為,實在是無錢無糧,難以為之。”
“呵呵,”劉大霖意味深長的微微一笑,“這且不去說。既然能賺錢――為何他們就能比旁人能賺錢?這裡不還是臨高縣嗎?”
這一問把王教諭問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覺得髡賊特別善於賺錢,但是為什麽卻從來沒想過。
他思索片刻之後回到道:“澳洲人有種種秘技……”
“著啊!”劉大霖擊節鼓掌道,“王先生說得不錯。澳洲人比別人能賺錢,就是因為他們有旁人沒有的秘技。”他說道,“本地種田,一個壯勞力配一頭牛,不過伺候二十畝地,收成呢,一年加在一起每畝也只有百多斤。你看澳洲人種地,一個人配上馬匹、牛只和那些不知名的鐵家夥,伺候百十畝地,一年一畝能打一二千斤,這就是差別呀。”
王賜豁然開朗,點頭道:“山長說得是,不僅是種田,澳洲人做什麽都比本地的百姓做得多,做得好……”
“不錯,”劉大霖說。“與其說澳洲人會賺錢不如說他們能做出更多的糧食布匹來才對。而且他們造船修路又有秘法,修路又快,造船又打,東西少了可以從遠方運入,多了又可以銷售到外面去,調劑有無豐歉,既不會谷賤傷農,又不會百物騰貴,這樣的搞法,澳洲人豈能不富!”
“山長說得是!”王賜興奮的連連點頭,劉進士這番分析雖然淺顯,說得卻極其明白。這個道理他過去也想過,但是沒有想到得這麽透徹。不錯,澳洲人能夠在這裡掀起千百年不遇的大變之局,不正是他們擁有種種“秘術”,有著讓本地人望塵莫及的“生產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