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閣下,難道這是您的船?”或許是在舢板上晃蕩地暈頭轉向,一名港務辦事員愚蠢地問道。堂?巴西裡奧狠狠地瞪住他。伯爵卻不以為意,伸手指向桅杆頂端,在那兒飄揚的旗幟上繡著蘭度的家族紋章,與馬尼拉遠近聞名的那輛紅旗馬車上所鑲嵌的一樣。
風勢越來越大,浪花裹挾著耀眼的陽光高高躍起,在岸灘上、礁石上拍碎成雪亮的碎末。艾絲美拉達號拋了單錨,所有的帆都已落下,但依然隨著浪濤的拍打顛簸不止。魏斯走在搖晃的甲板上,就像在遊艇艉舷外的遊廊裡散步一樣自在。巡邏艦長對伯爵越來越好奇,原以為他只是一位騎士,行走在船上卻像個老海員。相比之下,港務官和辦事員已經落在後邊。而且得扶著舷牆來勉強維持平衡了。這個遠道而來的歐洲貴族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遊艇上沒什麽可看的。比起優美的船身線形,甲板以上從頭到尾呈現出一種驚人的樸素和整潔。似乎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快速地航行,靈活地規避敵人艦船的攻擊。仿佛這不是一艘遊艇。而是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的武裝快艇。觀看過甲板上的大炮後,巡邏艦長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您的船上只有兩門炮麽?”巡邏艦長問道,當伯爵按照他的請求,吩咐除去炮衣後,泛著黑色亮光的大炮讓他的眼皮急劇地跳動。整個遠東,他只知道澳門的葡萄牙技師博卡羅會用鐵鑄造重炮。當然中國人也用鐵鑄炮,不過那實在難以稱之為炮――巡邏艦長曾登上戎克船看過中國人的鐵炮。都是些既小又寒磣的爛鐵管子,談不上任何製式和加工,似乎是隨意的做個泥模然後用鐵水澆鑄就完事了。靠繩子馬馬虎虎地系在船舷上。不可能與眼前鑄造精良的大炮相提並論。
“沒有回旋炮和輕隼炮,您怎樣對付拉德斯龍海盜?他們的縱火船和快艇會潮水一樣湧上來。”
伯爵轉回頭說了句話,戴假發的遊艇船長大聲地用聽不懂的語言發出幾道命令。轉眼間就有四名水手奔上炮位,解開系纜。扳動炮身下的幾個螺杆轉盤。伯爵的馬鞭揮向何處。炮口就隨之轉向那裡,抬高俯低,似乎那並不是粗重的大炮,而不過是柄隻手便可掌握的簧輪短槍。演示進行了兩次,證明艏部甲板上的短炮和船尾的加農炮都是地道的“回旋炮”,只不過它們發射的並非2磅的小鐵球或者霰彈,而是毀滅性的24磅和68磅巨彈。
“不論拉德斯龍還是馬來海盜,我這裡都為他們預備了最好的禮物。”伯爵用鑲銀的鞭梢指向68磅卡隆炮旁邊的彈藥槽。令人生畏的葡萄彈整齊地碼放在那裡。
“閣下,您的戰艦如此精良。縱然在歐洲各地,最盛產快船的塞維利亞與熱那亞恐怕也是很難造成的。”即便艦炮瞄準的演練刻意避開了巡邏艦,西班牙人所受到的震懾仍然不小。任何一個對海戰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艾斯美達拉號這樣裝載大炮的快船,只要兩三艘便能從薄弱的艉部包抄攻佔一艘大帆船。而且魏斯的客人們還沒見識過68磅開花彈和燃燒彈的恐怖呢。
“您說的很對,艾斯美達拉號是我的船,而我是一名軍人,我的船同我的劍一樣是服務於天主的武器。我很願意聽見您稱它戰艦。”伯爵傲然說道:“我的戰艦必須能快速地搶風航行,追擊馬來海盜的賊船;它要有足夠淺的吃水以利於深入暗灘密布的盜匪巢穴,解救被掠為奴的基督徒。本地任何一種船都不合我意,所以我在香港的船塢訂造了艾絲美拉達號,當地另有一家工場為我製造采礦的機器,我設計了能靈活旋轉的炮架,命令他們製作出來。至於大炮是在澳門博卡羅先生的鑄造場裡訂購的。全部這些費用都出自我個人的收入。”
“香港,您說得是那個現在在那些澳洲人手中的廣州外海的小島麽?”
“正是,澳洲人在島上建立了很好的造船廠和鑄炮廠。他們非常善於製造機械,大炮尤其精良――可惜出再多的價錢也不肯出售。”
“您倒是和澳洲人的關系十分密切!”稅務官不懷好意的說道。
“當然,”蘭度傲然的摸著自己的胡子,“我這樣有身份的爵爺,天主的忠仆,走到哪裡都會受到歡迎,更何況澳洲人是一群拜金教徒!”
說著他拍了拍自己腰間的絲絨錢袋,裡面響起了清脆的叮當聲。甲板上立刻響起了一陣笑聲。
蘭度繼續說道:“澳門的耶穌會神父們提出過,要為建造這艘船發起募捐,讓其在澳門外海巡邏捕拿海盜之用。我倒希望馬尼拉的紳士們能夠籌集到這筆款項——如果能募得到的話。隻消再有兩三艘艾斯美達拉號,組成一支小艦隊交給我統帶,凶悍狡猾的摩洛人劃艇隊將被徹底毀滅,侵擾宿霧和米沙鄢的異教匪徒們只能束手就擒。到那時,天主的光輝,陛下的榮耀必將映照從馬六甲直至馬魯古的整個東方群島。”
堂?巴西裡奧帶著半是驚詫,半是懷疑的表情望著伯爵。巡邏艦長則激動地緊緊握住他的劍,“啊,墨邱利號同樣是條裝備精良的好船,可是薩那夫裡亞先生的頭腦裡絕對誕生不出您這樣高尚而偉大的想法。”
“這位尊貴的先生所指的,”伯爵對堂?巴西裡奧說:“一定是您的摯友堂?薩那夫裡亞閣下的海上宮殿嘍?”他轉回去繼續聽巡邏艦長說話,丟給滿臉尷尬之色的稅務官一個後腦杓。
“……東印度王家殖民的艦隊裡,也找不出比它更快,更華麗的三桅帆船,薩那夫裡亞先生花了很大一筆錢聘請果阿第一流的造船師迪亞哥?路易親自督造出來。它的索具和帆也是最優良的,趕上好風一個鍾點能走兩到兩個半裡格……”
“但是一陣大點的側風就能掀翻它。”戴假發的遊艇船長突然插話進來,他說的西班牙語聲調挺奇怪,不過還算聽得明白,“在船舷上雕梁畫壁,豎起阿波羅、密涅瓦、涅普頓之類的大得嚇人的雕像,只會徒增無用的重量,降低速度,讓航行變得更不平穩。”
“謔,馬裡奧,我的好船長,”伯爵說:“您真見識過堂?薩那夫裡亞閣下的海洋快車?看在仁慈的聖母的份上,您沒有冒犯他的船吧?”
“閣下,我們進入海灣,剛從馬嶼和修女嶼一側駛過,那條三桅船就跟了上來。”馬裡奧船長不時摸摸頭上的假發,好像生怕它被風吹落。“我肯定它就是您說的船,船頭船尾滿是鎏金的雕像,活像那些炫耀富裕的中國女人,頭髮上插滿金光閃爍的首飾,卻連路都走不穩。它的船長可能把我們當作海盜,升滿了帆拚命地在後面追趕。”
“那您都做了什麽呢?”
“我下令圍繞三桅船轉上一圈, 以便於那位不長眼珠的船長對您的旗幟能認得清楚些。它還是企圖攆上我們,連副翼帆都全掛了出來,最後當然被甩掉了。水牛怎麽可能跑得過駿馬?”
“好啦,看看您,讓貴客們都嚇得不輕。親愛的馬裡奧,堂?薩那夫裡亞閣下若聽到你這般形容他的寶船,恐怕會動用朱庇特的武器將你我轟成粉碎的。”伯爵一直 踱步到甲板後部敞開的艙口旁才停下。他從腰上解下一個沉甸甸的絲綢口袋拍了拍,發出金幣清脆悅耳的碰響:“稅務官閣下,我以我的名譽向您擔保,這艘180 噸的小船上沒有裝載任何準備在馬尼拉出售的貨物。可我還是準備遵從總督閣下的法令,繳納每噸12銀比索的停泊稅。您與您的同僚可以檢察每一間艙室,每一處角落,查驗我的話中是否存在不實。”
堂?巴西裡奧窘迫至極,帽子在手裡幾乎都要揉碎了,他只能低頭折腰,顛三倒四地讚美伯爵具備寬恕的美德,反覆表達著歉意並且一再宣稱:伯爵的私人遊艇艾絲美拉達號在馬尼拉停泊,無需檢查,更無需繳納商船的一切稅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