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破壞者重新爬入船艙。他打開一個紙袋,露出兩支鐵皮小管。月光下可以看出一支漆成白色,另一支紅色的粗細相同卻更長出一截,末端像鋼筆那樣刻著螺紋,另一端用賽璐珞防水帽封住。他從紙袋中取出幾個銅合金圓片。觀察片刻,挑了厚薄合適的一片,小心地平放入鐵管中安裝妥當。最後將兩隻鐵皮管子緊緊地擰在一起。一把特製的小鉗子在白管的某個位置用力一夾,眼看鐵皮凹陷下去,裡邊傳來玻璃安瓿的破裂聲和液體流動的聲響,這根鐵管被留在倒滿焦油的船艙裡。他的同伴也如法炮製,另一根鐵管被放在鸚鵡螺號身下的柴火堆中。在自己工作過的木料堆和船材場,他們也留下了幾根同樣處理過的鐵管。有條不紊地完成一切工作後, 兩個破壞者脫下沾滿焦油的衣褲和布鞋扔進船塢。徹底除去偽裝,跳進海水,向著東邊遊去。繞過海岬,一艘小船停泊在寥無人跡的亂石灘旁等待接應他們。
無人注意的化學反應在鐵皮管裡持續進行,銅合金片受到酸液腐蝕所發出輕微的嗤嗤聲響,被潮水拍打海岸的喧囂完全掩蓋了。過了近四個小時。銅片終於被蝕穿。濃硫酸滲進了紅色的半截鐵管,裡邊砂糖和氯酸鉀混合成的內容物爆發出激烈的自燃反應,火焰瞬間燒穿賽璐珞封帽,噴射到已經讓焦油浸透的木板上。幾分鍾內,鸚鵡螺號就成了一支碩大的火炬。火星四處爆裂,熾烈的火舌向上飛卷,很快船塢上的木棚子也燒了起來。整座船廠都籠罩在一片顫抖的紅光裡,黑影在地面上亂竄。被火災驚醒的工人。要麽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嚎叫,或是四處亂跑。拚命地喘氣,抖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熱諾利諾?帕尼奧嚇得面無人色,仿佛是為了慶賀他的匆匆而來,轟隆一聲,船塢的頂棚燒塌了下去,赤焰飛騰,火頭升起來足有兩帕索高。他大喊著讓手下去救火,可是沒人理睬他的命令,大家隻管亂跑,互相推擠、摔倒,亂成一團。
混亂的局面持續到聖菲利普要塞的軍官帶著一隊士兵趕到船廠後才得到控制。熱諾利諾把他的人手分成兩支,一路去撲救著火的貯木場;一路直奔潛水船所在的船塢而來。那兒呈現出一幅奇怪的景象,雖然船塢裡已經燒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盆,但塢首的一段低窪的通道中積有海水,火焰漫不過來,塢首的水閘沒有被火勢所及,依然完好。但是當熱諾利諾下令開閘放進海水滅火時,人們發現保羅?高山為開啟沉重閘門而製造的精巧機器似乎被故意破壞了,無論如何扳拉,閘門只是紋絲不動。匆忙找出了幾台水泵,抬過來後卻發現水龍帶被人事先截斷。就這樣直到大火熄滅,“馬尼拉的魔船”鸚鵡螺號僅存的部分,就是變了形的螺旋槳,和幾根已經扭曲焦黑不成樣子的銅質骨架。
船塢裡的灰燼堆中清理出幾塊燒焦的人骨,塢首的積水裡發現了一隻中國布鞋。無疑,這些玩意就是兩名可憐的中國工匠在人間的最後遺存。至於失蹤的兩個邦板牙士兵,最初以為他們開小差逃跑了,幾天后從船塢附近的海裡撈出了他們的長矛和火繩槍,還有裹成一團的軍服,上面浸染的鮮血已經變了顏色。雖然一直沒找到屍體,不過已經可以斷定,他們已被蓄意縱火的凶犯謀害了。熱諾利諾?帕尼奧受到馬尼拉檢審法院的傳喚。雖然最終審問結果認為他對此並無責任而被開釋,但是他自從遭此打擊,精神已然崩潰。除了自言自語地向聖母喃喃禱告,他再不會說別的話了。
空缺的造船廠總監一職按照管理出售,總督標出了一千比索的價格,在幾次熱烈的競爭之後,熱諾利諾?帕尼奧先生的侄兒也是他在造船廠的助手卡路西奧?帕尼奧以壹仟伍佰比索買下了這個職位,眾人都盛傳卡路西奧?帕尼奧是得到了高山的資助才能拿出這麽大一筆錢。卡路西奧是高山的密友,經常出入他的莊園和工廠。
對船廠新負責人的關注沒維持多久,因為新的凶殺事件吸引住了人們。船廠失火的第二天夜晚,馬尼拉白人中最狂熱的鬥雞賭客最近手頭十分闊綽的弗爾南多船長,在帕裡安區被刺殺了。巡夜人報告說:他們發現船長就躺在路邊的一條陰溝裡,他身上的酒氣甚至蓋過了血腥氣。奪去船長生命的是插在胸口上的一把奇形怪狀的曲刃匕首――馬來人酷愛使用的武器。很明顯的是,醉後的船長還同凶手廝打過一番,他的右手握成一個拳頭,緊攥著從敵人衣服上扯下的一小塊布片:一小塊荷蘭麻布的殘片。
對船長住處的搜索讓人感到失望,這位酒鬼兼賭棍船長在自己的客棧房間裡什麽也沒留下,連一個小錢都沒有,教士們都說這是賭博造就的罪惡。
荷蘭惡棍雇傭馬來刺客混進馬尼拉進行破壞的傳言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不過除了總督等少數人為之憂心忡忡,這些流言只是被大部分西班牙人為他們過分閑適慵懶的生活增添些刺激。對於東方群島上大部分自封的伊比利亞貴族而言,船廠裡燒掉一條船;酒館前的陰溝裡躺著一個被殺的賭棍,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怎麽能同今晚的宴飲舞會相比呢?
然而,造船廠的工作並沒有因為這次破壞而停頓下來,由於鸚鵡螺號已經燒毀,反而讓船廠能夠集中人力物力在巡邏船的建造上。蘭度發覺西班牙人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新上任的總監親自督促工人們,調來了許多土人士兵來“督促”他加碌苦力們勞作。在船塢被燒毀之後一周,苦力們抽幹了船塢裡的水,修複了閘門,清理了所有的垃圾,隨後又運來了新得船材。根據紀米德等人的匯報,船廠似乎沒有重新開始建造潛艇,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些巡邏艇上了。
即使蘭度這樣對造船、帆船全都一竅不通的人也看得出,這些已經逐漸成型的帆船和臨高海軍批量裝備的雙桅巡邏船十分相似。連預留的炮位都和原版一模一樣。蘭度很快就意識到,當初海軍被奪走的那艘巡邏船並不在鄭芝龍手裡,十有是被黑爾奪取之後帶到了馬尼拉。
他建造潛艇和這些巡邏船有什麽用呢?毫無意義。蘭度心想,雖然這的確能夠加強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的統治,但是在對付元老院來說只是螳臂擋車。
正在考慮自己的的新報告該怎麽寫得時候,書房的門有節奏的敲了幾聲,這是咪咪來了。
“進來!”
“首長, 紀米德剛剛從碼頭回來,他有情況要匯報。”咪咪小聲報告道。
“叫他進來。”
紀米德報告說從船上下來了七八個鬼佬,帶著許多行李。
有外國人到馬尼拉這不稀罕,但是總督府的仆人去專門迎接就顯得很特別了。
“頭髮什麽顏色,眼睛呢?”
“黑得、黃得,還有紅得!眼睛沒注意,有藍有綠,好像也有黑得……”小夥子說,
“這些人像是做什麽的?”
“不像是有錢人,不過看樣子挺結實,也不是窮苦人。”紀米德比劃著,“我看了看,有幾個的手指和手腕都很粗大,像是手藝人!”
“手藝人?那就是工匠嘍。”蘭度心想。馬尼拉有歐洲工匠過來不足為奇,問題是總督府派人來迎接,說明他們對這些工匠十分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