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平日裡在巷子裡稱不上“廣結善緣”,卻也沒什麽仇怨。何家比這條巷子的絕大多數人家都有錢,聽說和官府有來往。不過薛家並不“仗勢欺人”,不論主子奴才,都挺和氣。
張毓緊張的注視著警察,只見有人上去敲門,大聲的吆喝:“警察!開門!”
然後便是門扉被打開的聲音,斥罵聲,叫喊聲和女人的哭叫聲在夜色裡混成一片,不一會,只見衣衫凌亂的薛老爺從大門裡被揪了出來,脖子上已經套了鏈條,雖然神情還算鎮定,面色卻是灰白嚇人。後面他的妻妾子女一個個哭哭啼啼的。張毓不忍再看,溜回了床上,心裡暗暗納悶:這是怎麽了?薛老爺犯了什麽法,澳洲人要突然抓他?
薛桂榮被抓到市局裡連夜突審,沒到半夜就全招了。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抓,在開始審問前還試圖和慕敏“講斤頭”。他還秉承著老觀念,以為澳洲人的警察擺出這麽大陣勢是嫌他沒有“孝敬”,借機訛錢。然而慕敏的三言二語讓他知道自己想得完全錯了。
“……我知道雇傭匪人打手對你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你們也雇人,對手也雇人。打死了人買人命去頂。這是多少年的老規矩了。官府也不管。”慕敏說,“不過,如今是元老院的天下,不興這套老規矩。”
慕敏在審訊室裡緩緩的踱步道:“過去的事情,元老院既往不咎。不過現在再有這樣的事情,就不是你隨便買幾條人命來頂罪就能糊弄的過去了。就說你這雇傭匪人,鬧市行凶,衝擊公私機構,在我大宋,就是聚眾暴亂,等同造反……”
這“等同造反”四個字,讓薛桂榮魂飛魄散,造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名。他要不是手腳都被銬在椅子上,大約早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了。
若如今還是大明的天下,他不會如此緊張。大明的官吏,都是慣會說大話使小錢。訛詐百姓錢財的時候,哪怕是一點小事情也敢說些嚇死人的大話,一記金鍾罩往往就能讓良善小民被嚇得屁滾尿流,傾家蕩產。
牙行是緊附於官府身上的特殊行業,因而這套對他們來說沒用。話說得越重,越知道你其實沒沒什麽牌好出,討價還價一番之後,總能以彼此都能接受的價錢妥協。千裡為官隻為財,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牙行自然要滿足官吏的索求,畢竟雙方更多的是互相利用。
澳洲人若是還是行大明官府的那一套,那麽自然還是按照過去的那一套:把投案的“犯人”收監,將抓到的乞丐釋放,再派人來和他“講斤頭”:多少公費,多少私費,十二條人命夠不夠用……
直接把他抓來,那就是進了“司法程序”――古代雖然沒有這種術語,但是也知道“一字入公門,九牛拽不轉”。一旦人進了衙門,再要“講斤頭”私下運動,那就是要花費大錢的事情了。
薛桂榮知道慕敏絕非虛言恐嚇,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聲求饒,三下五除二便將牙行給米商們“一點顏色”的謀劃招了個一乾二淨。慕敏事先已經接到林佰光的指示,要她從薛桂榮口中盡量搜集牙行的信息。所以便仔細問了起來。
廣州的牙行規模很大,涉及的行業亦很多,理論上只要進城的貨物都要經過牙商之手。但是在實際運作中,牙行對各種商品的流通掌握程度並不一致。同樣是大宗必需消費品的食鹽,牙行就幾乎毫無影響力,這不但是因為官鹽沒落,私鹽泛濫,更多的在於私鹽販子多是悍不畏死的“惡梟”,別說雇來得打手,就是官兵衙役也是一言不合就亮刀槍。而且鹽的消費量有限,絕對價值也不高,牙行對花大力氣壟斷就興趣或缺。
再如百姓每日不可或缺的蔬菜:現在城內的蔬菜批發是由關帝廟人馬壟斷的。凡是農戶進城賣菜,都得由他們轉手――實際關帝廟人馬並無官府發給的牙帖,是“野牙”。要農戶俯首聽命,靠得是暴力手段。牙行自然也不敢相爭。
此外,獲利豐厚的海外貿易,因為有大量官紳涉足,海貿商人幾乎個個都有“大門檻”做靠山,牙行空有戶部牙帖,只能吃一點殘羹剩飯。
慕敏在審訊中得知,牙行基本上是欺軟怕硬的,凡是某個貿易行業有大量的官紳插足或者有私鹽販子這般的強悍的團夥,他們往往就不能有效的行使官府的給予的壟斷權。總體來說,是個標準的寄生行業。
至於人牙、房牙……這些牙人,雖然也算牙行的一分子,不過由於地位卑微,而且又有許多行業秘密,實際等於是另一行當,與這些上層的牙商隔閡甚深,薛桂榮對他們所知甚少,也提供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
把何桂容收監之後,警察局全體出動,立刻開始搜捕相關人員。天色大亮的時候,牙行相關的涉案人員一個不少,都被從床上抓到了看守所裡,慕敏派人分頭訊問。同時命令警察將涉案人員的財產查封:
“涉案人員的家眷、奴婢一律送貢院暫時拘押。派人查封他們的房屋財產、店鋪和倉廩,嚴防有人趁亂打劫!對涉案人員的家眷、重要奴仆和主夥計要注意看護,要防止有人逃走或者自盡!”
雖然元老院的法律體系“不事株連”,但是在這樣的案件上,幾乎不可能不涉及到其家人和奴婢――畢竟這是一個“家天下”的時代。上到皇帝,下到小民,概不能免俗。涉及到贓款贓物的,幾乎不可能和家眷奴仆無關。
牙行的頭面人物在一夜之間覆滅,在廣州城裡掀起了極大的波瀾。隨即而來的還有廣州特別市政府的取締牙行的告示。
布告上宣布:自即日起,除了房牙、人牙等生活服務中介可以向市政府領取營業執照繼續營業之外,凡是涉及商品流通的廣州府所轄各縣牙行一概取消,原明國戶部、廣州府、縣衙門等各級衙門頒發的牙帖一概無效。商品在照章納稅之後即可自由流通。任何商家和個人不得留難。
布告一出,原本備受欺壓的行商們頃刻揚眉吐氣。各處牙行商人門前,頓時擠滿了來討要貨款和存貨的外地行商。一時間各處都傳來牙商被毆、貨物被搶的事件,幸而慕敏多少有所準備,在牙行商鋪和住戶密集的街道加強了巡邏人員,及時製止了騷亂。
緊接著,市政府公告欄和《羊城快報》上又出現了清理牙行善後的布告。善後公告是由牙行善後辦公室貼出的。牙行涉及的貿易商品種類繁多,牽扯行商眾多。而且林佰光從審訊材料中已經知道,由於牙行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挪用侵吞行商貨款貨物的情況非常普遍。有的牙商生活奢侈,日常開銷極大,實際已經形成了很大的虧空。一旦開始善後清理。勢必牽扯到大量的法律問題,所以劉翔決定由法務部廣州巡回法庭牽頭,商業貿易局和德隆銀行配合,進行善後處理。
“慕敏隻管抓人,善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劉翔對梁心虎說道,“這事咱們得乾好了!”
“明白。”梁心虎鄭重的點了下頭,“我既然是主動要來廣州的,自然要做出成績來。”
“我已經和契卡打過招呼,調若乾審計人員給你,另外戶房留用的老吏你也可以隨意調用,他們對這種老式帳目更熟悉,對裡面的花樣也更清楚。”劉翔說,“牙行是個小勢力集團,我們先拿它練練手。 下面還有更多的事情要等著你們去‘依法處理’。”
梁心虎心領神會,布告一發表,他就已經到了市警察局。隨後,警察再一次全體出動,查封全城所有牙行鋪面和倉廩。發出通告:限牙商三日內到善後辦公室報到,交出舊牙帖和相關帳本。牙商及其家眷、奴仆、夥計一概不得離開本城。聽候善後處理。凡拒不報到,潛逃的,轉移財物的,一律沒收全部財物。
這雷霆一擊乾淨利落。城中牙商亂成一團,待得反應過來已經全部被控制。有些人知道薛桂榮一夥人密謀要收拾米商的,不由大罵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有得素聞澳洲人“法行嚴苛”的,憂慮自家虧空甚大,恐怕不得幸免,想到傳說中澳洲人的種種“酷烈”刑罰,恐到時拷掠熬刑不過,竟有投環自盡的。
各處行商們,自然是彈冠相慶:他們受夠了牙商的鳥氣,還被侵佔了多年的利益。如今澳洲人不但給他們出了氣,取消了牙商制度。還要清理牙商的積欠,這如何不讓他們高興!一時間廣州的各大酒樓到杯觥交錯,招妓侑酒,到處是是一片歡聲笑語。
不過一日一夜功夫,廣州城裡便已經幾家歡樂幾家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