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植物開始枯萎,枝條上依舊掛滿殘葉,樹枝變得更脆,踩踏、折斷時聲音更大,越向深處挺近,廖三娘就愈加小心,這讓她走的更加慢了。
大量植被讓視野變差,廖三娘與身後小八子間的距離已經縮小到了兩步,保證出現突發情況時兩人間可以更快反應支援。
經過一處狹路,廖三娘轉頭向小八子比劃了一個橫線的手勢。
小八子會意,從腰中拿出一段鋼絲,在大概一人高的位置,在樹木上橫拉起鋼絲,然後拿出五枚被煙熏黑了的魚鉤,並排掛在鋼絲上。啞光的鋼絲和魚鉤,離得稍遠,肉眼便難看見。
布置完畢,廖三娘輕輕揮手,二人繼續前進。
往前又行了少傾,前方一點白光閃亮,那是皮膚的反光。
廖三娘身子一滯,猛地揚起左拳,她身後的小八子立刻定格在原地,隨即前方不遠處一個不耐的男子聲音響起:“我等在此已等候多時,那夥牛子怎的還不到來。”
緊接著另一個猥瑣聲音響起,道:“你是賣蘿卜的跟著鹽擔子走,鹹糟心。這等事自有頭領擺劃,你急得什麽。聽說這次的隊伍中有個婦人,想來眾家兄弟又能快活上幾日。前些時日,咱兄弟劫了那夥返鄉的人家,我將那三個牛子拉到道旁,一家一樸刀殺了,又將那兩個婦人耍了,嘿嘿嘿,那小娘子身子白的如同剛擠出的羊乳相似……”
汙言穢語中,四周響起一圈壓抑的淫笑聲。
忽然一人低呼一聲道:“來了。”
那些人一陣騷動,紛紛伸直脖子,探身觀看,衣服摩擦,發出一陣淅淅索索之聲。
眾人透過林木,果然見道路拐角處,十余個漢子押著一輛騾車,吱吱呀呀,向這裡緩慢而來。
他們身後,廖三娘神色冷峻,向小八子打個手勢,二人同時向身側樹木緩緩移動,靜靜隱入樹後,與暗影融為一體,化成無聲的死寂。
趙良簡坐在一顆半枯槐樹的橫枝上,遠眺著,見廖三娘兩人在路彎處稍作逗留,鑽入道旁林中。
趙良簡抬頭望下天色,又扭頭看眼蹲在樹下吸煙的老馮,見他嘴裡紙煙只剩個屁股,估摸下時間,縱身跳下槐樹。
老馮瞟見趙良簡躍下,馬上在樹乾上撚滅煙頭,拎起馬鞭,手腕輕輕一抖,在空中抽出一記脆生的爆響,眾人起身上路。
拐過路彎,往前又行一程,趙良簡挽手帶住馬匹,拍下手掌,隊中放出鏢犬,那狗鼻子中發出呼哧呼哧嗅探聲,接著大聲吠叫起來。
趙良簡口中一聲長呼:“惡虎攔路,眾人小心。”
鏢局眾人當即停住,騾車旁兩個夥計聽見警示,馬上解開捆車繩索的活結,將車幫兩側的絞棍連轉幾把,松開絞緊的繩索,騾車上罩著的篷布隨即“啪”的散開。
趟子手從篷布下的貨箱的空隙間取出藤牌、長柄兵器,一陣叮當亂響,諸人持械在手中,將銀車護在當中,擺出防禦圓陣。
趙良簡兩眼倏地放出光來,面朝大路,高聲喊道:“轉過大道又一彎,前有惡虎把路攔。弟兄器械綽在手,賊人一見心膽寒。眾家兄弟齊打虎,五湖四海路寧安。”
幾句簡單散詩念罷,趙良簡從馬鞍旁套子中掣出一條粗憨的球節鋼鞭,翻身下馬,橫鞭在手,走到隊前。
趙良簡衝著道路兩側高聲喊道:“林中之人聽真,你等行跡已敗,若是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的好漢,便出來相見,線上朋友,不須藏頭藏尾。”
話音聲落,林中一片寂然,只有一團枯草被風推著,橫滾過空空的大路。
趙良簡見半晌無聲,接著道:“坐定了縮頭烏龜,我便押車轉回,報告官司,點起番子手,引著來捉剪徑的響馬。”
靜待片刻,四下見依舊無人搭話,好似趙良簡自說自話。
趙良簡再次喊道:“你等在裡,我等在外,如何說事,鬼祟猥瑣,不是好漢所為。休叫發箭射去,點出行藏,躲不住了揪將出來,好漢面皮上須不好看,傳出去叫天下人小覷。”說完將手中鋼鞭在頭頂一晃。
身後的劉暢見了信號,一個箭步躍上騾車車頂,張開手中八鬥騎弓,“日兒”的一聲射出一支鳴鏑,箭頭哨音嘯叫,響箭劃出一道高拋物線,飛出數十步,勢能耗盡,摔在前方路心。
這次卻沒有多等,箭音剛落,前方就響起一陣呼哨,幾十步外的林中湧出二十余人,一窩蜂衝來,離趙良簡等人不到二十步,站定腳步。
鏢局眾人見喊出了賊人,立時緊張起來,聚攏的更緊了些。
那夥賊人中走出一條大漢,大漢皮膚粗糲,滿臉橫肉,連拳絡腮胡須,身材肥壯,裹著青布頭巾,穿件既無甲裙、也無披膊、髒汙的看不出顏色的銅釘布面甲,手提一口刀身五尺、柄長一尺五寸的長刀,顯然是眾人頭領。
大漢走到近前,有些疑惑的問道:“我自忖不曾露出破綻,你們如何看出我等藏身處?”
趙良簡走到頭前,笑道:“地上靈獒緝千裡,天上神鷹瞰雲中,我等自有法則。”
言罷他提高音量,朗聲問道:“不知好漢高姓大名?”
大漢冷哼一聲:“問了名姓,日後好要拿人嗎?老爺是陰司的大王,隻管死人,不管活命,隻叫我武閻羅便是。”
趙良簡不以為忤,拱拱手道:“山外有山、林外有林,江湖原本是一線,小弟貧窮因走路,綠林江湖是我家,大道兩分東西去,挽轉山河一注香。我等乃是京城和聯盛鏢局子的鏢師,今日路過貴寶地,望行個方便,顧盼一二,借半帆東風西去。若得應承,銘感恩念,這裡些許盤纏,給諸位兄弟沽酒買肉,不成心意,稍表人心。”
說完,趙良簡一擺手,一個趟子手遞過一個三十兩的銀包,趙良簡接過,拋在武閻羅近前。
武閻羅斜眼看看那包袱,嘴角輕蔑的撇撇,道“哪個和你是一家!老爺本非江湖中飄蕩的人,你那些狗屁規條卻管不到俺家,老爺不識得什麽和聯盛,也聽不懂你那些市話隱語,爺爺不修善果,做事從來只是強梁惡辣,有男子便殺了,有女子便奸了,有財貨便奪了,人生苦短,當要舒心快意。你這漢子若是會事的,留下車馬,放你們離去,否則此間道旁的溝壑,便是恁們的墳墓,明年的今日,就是爾等的周年。”
二人又聊片刻,趙良簡眉頭漸漸皺起,這武閻羅態度生硬強橫,言語間透露,顯是個不吝生死之輩,隻幾句話就將話頭掐死,幾乎沒了回寰余地。
趙良簡搖搖頭,輕歎口氣,道:“好漢,留些圓轉的活路,萬事好說話,亂世存身,已是不易,何必打生打死?”
武閻羅咧一咧嘴,道:“屁的活路,當老爺是那等不曉事的蠢蟲嗎?你既肯撇下這許多銀子買路,那車上便有千百倍於此的富貴。沒有那許多閑話,如若不給,叫你目下流血,將你等一發結果了。”
趙良簡冷笑一聲,道:“哦?朋友來了吃肥肉,惡狗來了啃硬骨,既不是朋友,崩掉了牙齒,可莫要後悔。”
武閻羅面貌猙獰起來,惡狠狠道:“老爺銅牙鐵齒,鐵骨也嚼爛了你。”
武閻羅說罷一擺手,身後眾強盜各挺刀槍亂揮,齊聲吆喝,就要衝上。
趙良簡面色抑峻,口中高喊一聲:“結隊。”
趟子手們隨即變換隊形,圓陣排成雁翅橫隊, 雙方成對峙之勢,鏢局眾人各持刀槍,肩膀相抵,互為依靠,護住前方兩翼。
騾車頂上的劉暢扣箭入弦,半拉開騎弓,虎眼圓整,大聲喊道:“死生與共!”
眾趟子手使盡氣力,嘶聲應和:“鐵血同當!”
趟子們手刀槍前指,齊齊向前踏出一步,大力震腳,同時大吼:“殺賊!”眾人口號齊整,動作劃一,口號喊罷,眾人血氣激蕩,鬥志升騰,一腔豪氣填胸,十數人竟似千軍氣魄。
賊人多是地方宵小之輩,聚眾方能膽壯。這會被趙良簡等人威勢震懾,不由面現忌憚之色,心下都有些怯了,腳步一停,隊形顯得有些凌亂。
那武閻羅臉色一下變得鐵青,他往前一步,一挺手中長刀,瞪起雙眼,咧咧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黑黃爛牙,他小聲低笑兩下,接著笑聲由低轉高,由弱漸強,越來越是大聲,終於變成肆無忌憚的縱聲狂笑,那笑聲中飽含癲狂、暴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