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抗聯來說,目前的情況有些尷尬,距離與特務處商定的接頭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可昨晚發生的事情依然沒有眉目。
是不是有人進攻背陰河、有沒有成功、發動進攻的又是什麽人、日偽遇襲後的警戒力量如何,這些信息他們一無所知。
洪先生,李先生和周明山一致認為,如果沒有明確且可信的情報,那這次行動只能作罷,至少要推遲,不能白白送死。
上午九點。
一個化妝成貨郎的情報員走進交通站帶來了一份情報,昨夜確實有人進攻了背陰河,人數不祥,背景不祥,經過不祥。
只知道對方應該失敗了,因為細菌武器基地外牆完好無損,日本憲兵還重兵押送了幾個俘虜,偽滿特務負責勘查現場。
聽說光是屍體就拉了三輛軍用卡車,很顯然襲擊者連外圍防禦都沒打破,就被看守一網打盡了,像是在主動找死一般。
進攻了,
失敗了。
這兩個情報讓等待消息的三人面露悲痛,又有抗日志士死在了日本人的槍下,這代表著東北的反抗勢力再一次被削弱。
抗聯為什麽要和特務處合作,為的就是打敗和牽製敵人,持續性的給對方放血,一天兩天效果不明顯,那一年兩年呢。
日本是個島國,失去了高麗、東北的穩定輸血,其實不難對付,當然,這是個長久目標,雖然希望渺茫,但值得嘗試。
想達成目的,關鍵是人。
敢於反抗的人。
放血需要接連不斷的襲擾,昨夜是誰發動了襲擊,不但沒有搗毀背陰河,還白白犧牲了那麽多的好漢,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就像周明山說的,一次失敗的襲擊會讓日偽放松警惕,對接下來的行動有利,前提是摸清日本人在背陰河的布置。
他們只有一次出手機會,若是不能一舉破壞細菌武器基地,未來幾年,甚至更長時間內就只能看著敵人肆意殘害同胞。
中午十二點。
又一條信息傳來,駐守在蛤蟆坑村的中隊已經撤回,哈爾濱城內的人員也已回到駐地修整,背陰河附近只有一些特務。
也就是說行動不用延遲了,大規模交火中,幾個偷雞摸狗的特務影響不了大局,完全可以順手打掉為犧牲的同志報仇。
周明山看了看手表,果斷向洪先生和李先生告辭,從這裡到特務處的行動集結點有一段距離,再不出發就該來不及了。
“再見。”
“再會。”“注意安全。”
三人鄭重的道了聲別,在這個國家衰敗,民族危亡的時刻,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哪怕前路危險,也當一往無前。
周明山戴上皮帽裹上圍巾,微笑著朝兩人點點頭,隨即轉身推開交通站大門走了出去,趕往不遠處的山區與手下匯合。
至於武器,稍後會有專門負責物資運輸的同志送到某個地方,在哈爾濱,沒有特殊身份攜帶槍支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此時雪更大了,
從空中慢慢飄落。
龔先生和李先生站在屋內,看著周明山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表情變得有些凝重,這一別可能是永別,再也無法相見。
可這不就是戰鬥嗎,有人會活下來,有人會犧牲,相同的是心中的信念,與人鬥,與天鬥,滄海橫流中方顯英雄本色。
他們除了做好相應的後勤工作,只能默默地祝福,祝福同志們可以戳穿日本人的陰險圖謀,祝福同志們能夠勝利歸來。
與此同時,濟仁藥房。
何逸君看著馬路上一閃而過的軍用卡車以及車上疲憊的關東軍士兵,轉頭詢問左重:“岡本君,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日本人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會不會是進山清剿了,這對咱們的任務是否有影響,要不要通知抗聯先暫緩行動。
一旦行動的時候撞到敵人的大部隊,那就危險了,我建議讓臥龍和鳳雛小組打探相關的情況,有了結果再決定打不打。”
“不必擔心。”
左重一手拿著報紙,一手端著茶杯,搖了搖頭淡淡給出回答:“是我讓蕭清敏派高麗復國組織去試探了一下背陰河基地。
看來失敗了,那群怎怎呼呼的高麗人果然靠不住,估計攻破外圍圍牆都夠嗆,這樣也好,算是幫咱們摸清了某些情況。
情報終究是紙面上的,想要查出隱藏的防禦措施,掌握敵人的反應速度,必須要真的打一場,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說到這,他喝了一口茶發出冷笑:“上午蕭清敏的情報發來了,背陰河圍牆上的碉堡裡裝的根本不是輕機槍,是重機槍。
哼,楊昌慶狡猾的很,說的話九真一假,要是真相信那個混蛋的口供,強行進攻基地,去多少人都是給日本人當靶子。
而且哈爾濱城內的日偽人員在大雪中一個小時就趕到了目標,前後夾擊打死了幾十個高麗復國組織成員,反應很迅速。”
高麗復國組織,
原來如此。
何逸君恍然大悟,接著陷入了沉思,將對方當做炮灰真的好嗎,不管怎麽說,高麗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國家,值得欽佩。
這不禁讓她升起了一絲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念頭,如果有一天特務處被人當成替死鬼,結果又會比高麗人好到哪裡呢。
副處長平時一直提醒他們做事情要有底線,要在黑暗中堅守本心,可這樣算是堅守本心嗎,一時間她的思緒有點混亂。
一面是國家利益,
一面是道德準則,
這讓人進退兩難。②
左重察覺到何逸君的異狀,放下報紙起身走到大門處,望著外面的漫天大雪,背手沉默許久,最後冷漠的說了一段話。
“大自然中弱者注定要被強者淘汰,國家亦是如此,如果現在是高麗強而民國弱,那昨晚被當成炮灰扔出去的就是我們。
這是條鐵律,任何人都必須遵守,再說我們是中國人,是國府給我們發軍餉,不是高麗,我的道德準則隻對同胞有效。”
他不在乎高麗人,
這是實話。
生也好,死也罷,那都是命,是作為小國和弱國贏得尊重要付出的代價,他們當了幾百年的附庸,應當明白這個道理。
死幾十個人就能展現高麗民族的反抗精神,多麽劃算的買賣啊,高麗人應該感謝他才是,畢竟是他給了對方一個機會。
左重用余光瞄了一眼掛鍾,毫不猶豫地將藥店的大門關上,該去行動集結地跟抗聯匯合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
如果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吧。
他沒有什麽不舍的,以前所收的土特產都放在了一個地方,地址已經告訴了老K,就當是自己為組織做最後一次貢獻。
家人也都去了紐西蘭,大概率可以躲過殘酷、血腥的二戰,等幾十年後局勢穩定回國,未嘗不能混個愛國華僑的名頭。
人人都說自古忠孝難兩全,他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說不定等死後,又去了一個新的世界呢,左重想著想著輕笑一聲。
“走吧,清理。”
“是。”
左重招呼何逸君回到後屋,將房間仔細清掃了一遍,文字、頭髮、指紋,任何證據都不能留下,此行要做最壞的打算。
這是一次秘密行動,從踏上東北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成了沒有身份的黑戶,無論成功與否,國民政府都不會承認。
參與行動的人員死了沒關系,只要沒有可以表明身份的證據,日本人就算知道是誰乾的,也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子咽。
總之成功了,領功授獎。
死了,當孤魂野鬼。
光頭和戴春峰為什麽那麽大方,那是給買命錢,萬一他以身殉國了,對方最多在勝利之後發個不值錢的勳章緬懷一番。
處理完痕跡,左重又用幾枚手榴彈和汽油做了個拉發陷阱,爆炸和燃燒能快速燒毀濟仁藥房,將最後的線索徹底抹除。
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要做到生不開口,死不張嘴,最好連屍體都沒有,當年張安仁就是這麽選擇的,今天輪到他們了。
“走吧,逸君。”
左重套上一件皮草大衣對何逸君微笑著點了點頭,兩人穿戴整齊的從後院離開,表情異常平靜,腳下的步子無比堅定。
他們在城內溜達了一圈,製造了一些行動軌跡,又在火車站買了兩張去綏芬河的三等車票,然後上了即將出發的列車。
綏滿鐵路的內部時刻表很準,火車半個小時後經過了一個隧道,由暗變亮的過程中,乘客完全沒發現車上少了兩個人。
城市的另一邊,
哈爾濱國立醫院,徐恩增睡得像個嬰兒,乖乖坐在輪椅上,被面無表情的凌三平推出了大門,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丹絨旅館,老板王曰文和少東家王頌武拎著行李上了一輛出租車,理由是去新京談生意,服務員們站在門口恭敬相送。
日本人居住區內,地下室裡的蕭清敏從腰間猛地拔出無聲手槍,將幾個知道她真實樣貌和身份的高麗人一一打死滅口。
行動,
終於要開始了。
題外話
①通常用作表示一次作戰以及行動發起的那一天,當準確的開戰日期不詳或者容易變化時,D日就是衡量它的一個標準。
②那個時代高麗不是偷國,中國人對高麗更多的是同情,打個比方,讓你送一個無冤無仇的人去死,你內心會不會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