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驚摔在自己面前的幾封“通逆”書信,庾遜哪裡還不知道,自己這是被人坑了。
“為什麽,我們庾家自問對皇長孫殿下還算恭順,從無失禮悖逆之處,自從皇長孫抵達廬江之後,我們庾家出錢出力,也從沒有落後於人,也從無得罪將軍的地方,你為何要栽贓陷害老夫……”
庾遜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紕漏,但無論哪裡出了紕漏,此時都得打死不認,更不敢把這事往趙郢頭上扣。
他喘著粗氣,身軀顫抖地盯著眼前的驚。
“你就不怕兔死狐悲,引得廬江上下動蕩,人心惶惶,到時候皇長孫殿下怪罪下來……”
驚眉梢一挑,滿臉詫異地看著他。
“陷害?這話從何說起。誰不知道我們皇長孫殿下仁而愛人,性情淳厚,乃是光風霽月的真君子,我身為殿下的下屬,豈會憑空汙人清白?”
說到這裡,驚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你和你的庾家配嗎?更何況,你敢說你們庾家和那些反賊,沒有勾結?不敢說我們真的冤枉了你們?”
說到這裡,驚冷哼一聲,轉過身去,大手一揮。
“來呀,統統給我拿下!”
“狗賊,你敢!我一定要到皇長孫那裡要個公道!”
庾遜目眥盡裂。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冷硬的刀鋒,以及魚貫而入的禁軍精銳!
在暴力面前,他很識趣了閉上了嘴巴。
與其跟這些大頭兵做無謂的爭執,不如好好想一想,怎麽跟皇長孫殿下解釋,才能少割舍些利益,身為廬江郡有名的望族,他不以為皇長孫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把他們庾家怎麽樣。畢竟,他一直很小心,從沒有留下什麽證據。
就算是庾忠這個隱患,都已經提前料理乾淨了。
趙郢沒有那麽大的時間和精力去跟這些廬江的地方豪族鬥智鬥勇,他固然是要拉攏一批,讓他們做個標杆,但並不意味著他就不會殺人。
雖然還沒有庾家勾結反賊的實質性證據,但他來江南,不是來給這些人講律法,追索證據的,只要確定他們和反賊勾結,就已經足夠了!
世居廬江的庾家,被一掃而空。
嫡系三代以內,盡數斬首,菜市口,庾遜不甘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灰暗的天空,漸漸地失去了最後的神彩。他終究到死,也沒能見到那位笑起來很是陽光的皇長孫。
其余族人,盡數發往安北郡充邊。整個庾家上下,愁雲慘淡,一個個如喪家之犬,再也沒有了昔日的高高在上,在官兵的押送下,扶老攜幼,一路向北。
庾家的管事庾忠,到底沒能被錄入宗族族譜,因為他這邊人還沒涼透呢,庾家就完了。
等到那庾遜那位中年心腹,聽到動靜,匆匆趕回庾家的時候,庾家已經被大軍封門,抄了家……
這位一向被庾遜倚重的心腹手下,看著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主家,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不見了蹤影。
雖然有了趙郢的叮囑,讓隨行押送的官兵路上不可苛待,甚至允許庾家的族人借用了一部分車馬,甚至還默許他們帶走了一些資產,但這麽多人,要想平安地抵達安北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於,能有多少人能活著抵達,更是一個未知數。
庾家的變故,讓廬江郡所有的世家豪門,一個個心驚肉跳,暗自慶幸,當初聽信了那位“李半仙”的告誡。
真是有血光之災啊!
至於庾家到底有沒有勾結反賊,參與獨眼石人的事,廬江郡的豪門大族,選擇了集體失聲。然後,一個個到郡守府拜見吳芮,亦或者是皇長孫身邊的府丞張良,旁敲側擊地打聽,皇長孫對庾家那些資產的打算,想著能不能分一杯羹。
趙郢也沒有糾結。
除了庾家名下近萬畝的田產,兩家大型糧行,五家頗有實力的綢緞作坊之外,其余的資產,包括庾家的府邸在內,盡數變賣,即便是如此,加上從庾家查抄的資產,他手中可以掌握的資金也一度膨脹到近三百多萬錢。
庾家幾代人積累,積累的財富,真的是極為驚人。
“果然,還是抄家滅族來錢快啊——”
看著眼前倚疊如山的銅錢,趙郢忍不住感歎再三。
歷朝歷代的老百姓們,可能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尋根溯源,總結起來,其實往往只有一個,那就是窮的問題。
有了這些錢,很多事,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百姓,哪裡來那麽多的國恨家仇,故國情懷?
說到底,還是日子艱難,過不下去了而已。若是但凡能讓家人吃上一口飽飯,誰願意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去造反?
故而,有了庾家空出來的這些土地、資產,趙郢的很多安排,就更加從容了。
第一件事,就是先給廬江郡那些沒地,以及家中人口多,土地少的百姓分地!
然後,就是把五家作坊的產業,歸入慈善堂,作為慈善堂後繼收入的保證,以維持慈善堂的正常運轉。至於兩家大型糧行,則直接捏到了自己手上。
庾家倒下了。
皇長孫吃得滿嘴流油,廬江郡的各大豪門,也趁機喝了一碗濃湯,至於那些赤貧的百姓,則得到了賑濟,分到了良田,甚至可以憑借戶籍,在慈善堂以極低的利息借貸一部分種糧。
但是,他們必須在來春糧收獲之後,連本帶利地歸還糧食。
……
郡守府後宅。
外界紛紛擾擾,但對於跟著皇長孫一路抵達廬江郡的黃石老人來講,似乎沒有絲毫的影響。今日天氣晴好,他悠然自得地坐在院子裡,與自家小徒弟許負,執棋對弈。
陽光從樹梢間灑落下來,在院子撒下斑駁的樹影,讓這個小院顯得格外的清幽靜謐。
“你是說,皇長孫還特別要求,所有借貸種糧的百姓,收獲之後,必須連本帶利的償還?”
黃石老人捏著棋子的手,不由微微一滯,抬頭看了一眼,正專心致志地盯著棋盤的小徒弟許負。許負很是自然地點了點頭。
“不錯,據說他還專門讓官府的胥吏跟這些借貸種糧的百姓簽訂了契約,說若是夏糧收獲之後不能償還,到秋糧的時候,加收一成……”
聽到這裡,黃石老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棋子,捋著胡須感歎道。
“這個皇長孫,真的只是一個不到弱冠的少年嗎?治理國家,管理百姓的政策,為何如此成熟老道……”
許負聞言,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家師父。
“師父何出此言?我剛剛還聽不少人私下裡在議論這件事,都在說皇長孫殿下這次是枉做小人,那麽多錢都花出去了,卻揪著這點蠅頭小利不放,想做好人,還沒做徹底,平白浪費了這麽好的一次收買人心的機會……”
黃石老人哂然一笑。
“世間愚昧之人,何其多也,他們又能知道些什麽……”
許負聞言,不由秀眉微挑。
“師父,這裡面莫非還有什麽我沒看明白的地方嗎?”
黃石老人點了點頭,瞥了自家這位小徒弟一眼,意味深長地道。
“若不是如此,這些百姓不僅不會感激皇長孫的恩德,也不會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種糧,說不準還會以為機會難得,想方設法從皇長孫手中借貸出更多的糧食……”
說到這裡,黃石老人有些感歎地道。
“這世道人心,才是最複雜最難把握的東西,皇長孫年不到弱冠,而能舉重若輕,知道對待這些百姓不能一味的施舍,莫不是天縱奇才,怪不得我對這大秦的氣運越發看不明白了……”
許負笑著捏起一顆棋子,摁到一處空白處。
“師父,您老人家還是快看看您的棋吧,大龍都快沒有了……”
黃石老人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趕緊俯下身子去看自己的棋,瞅了半天,忽然伸手,在棋盤上一劃拉。
“算了,今日為師心情不錯,讓你一局,且再算你跟為師平局……”
說完,輕咳一聲,站起身來,捋著胡須背著手,優哉遊哉地走了,隻留下身後許負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棋盤,半晌才有些氣惱地一跺腳。
“啊,我早該知道的……”
不過,旋即便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快步追了過去。
“師父,師父,今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黃石老人頭也沒回地擺了擺手。
“逛什麽逛,快收拾收拾行李吧,估計我們很快就要走了……”
黃石老人預料的一點都沒錯。
他說這話的當天下午,趙郢就讓阿女過來給他們二人傳信,明日一早,即將離開廬江,按照之前的計劃,前往璋郡!
璋郡原本屬於會稽郡,只是後來,隨著江南地區開,為了加強治理,朝廷這才把會稽郡西部地區分割出來,設置成鄣郡,治所在鄣縣,也就是後世浙江湖州市安吉縣西北鄣吳鎮。
從廬江郡到璋郡,中間近八百余裡。
最關鍵的是,兩地之間並沒有可以快速抵達的馳道,幾千大軍,加上隨行的官吏,一路跋山涉水,即便是他急著回鹹陽,都不得不暫時放緩了腳步。
不過,璋郡的情況,又與長沙和廬江郡這些地方不同,因為他根本沒有具體的東西,有的只是一個流言。
因為王氣這個東西,尋常人根本就看不出來。
至於,成五彩,那就更扯了。
但問題的症結不在於璋郡這個地方,到底有沒有王氣。而在於怎麽消除這個傳言的影響。
“啟稟殿下,追繳附近山匪的兄弟們,已經回來了,共計剿滅山匪一百二十九人,傷亡十七人,繳獲財貨十一萬錢,糧草……”
彭越都沒有想到,這位皇長孫殿下竟然一出廬江,就把金雞山的山匪,以及另外一支禁軍的指揮大權毫無保留地交給了自己,讓自己負責沿途山匪的清繳。
這讓他心情頗有些複雜。
“請問殿下,這些財貨如何處理……”
趙郢坐在馬背上,一臉嘉許地衝彭越點了點頭,隨口吩咐道。
“還是老規矩,留下四成,作為將士們的獎賞與撫恤,其余交由附近官府,統一調度……”
“諾!”
彭越躬身而下。
眼中的目光越發明亮。
“大哥,我看這位皇長孫也是個仗義的,要不要我們找他商量商量,我們那批財寶的事……”
得了賞賜,王老四又忍不住舊事重提。
彭越忍不住呵呵,非常爽快地點了點頭。
“可以,你盡管去吧,放心,你我兄弟一場,我會給你找個風水寶地……”
王老四:……
……
扶桑島東南海域。
沐浴焚香,在大海上祈禱了三天的徐福,心中叫苦不迭。
他萬萬沒有想到,往日那個跟木頭似的,就會杵在公子高身後的樊噲,竟然在要求率領大軍隨行保護被拒絕後,竟然別出心裁地帶著幾十名親兵,替換了自己船上的船夫!
這就他娘的離譜!
可問題是,有這麽一個煞神看著,我該怎麽跑?
過幾天,葛筠的人帶著東西來接應我,我該怎麽辦?
這幾天,他險些愁得一夜白頭。
後悔地一頭搶地的心思都有了,為什麽自己當時會鬼迷心竅地聽信葛筠那狗東西的胡說八道。
造成如此被動的局面!
如今,金銀要了,求藥的事,應承了,葛筠的人,按照約定的時間,應該也快來了,到時候迎頭撞上,自己該怎麽解釋?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就如坐針氈,揪著胡子在那裡苦苦的思考對策。還別說,車到山前必有路,還真讓他想出了一個破局的辦法。
船頭上,正一身水手打扮的樊噲,正時刻關注著坐在金銀台上,為陛下祈福,向鬼神祈求長生不老藥的徐福。
這是皇長孫殿下臨行之前特別的叮囑,自己一定要看好這位徐仙師!
徐仙師已經在金銀台上,祈禱了三天了,到底還要祈禱到什麽時候?
正在他心中納悶的時候,忽然就看到一直在金銀台上正襟危坐的徐大仙師,忽然捂著胸口,大叫一聲,仰面栽倒。
甲板上跟著磕頭的五百童男童女,見狀紛紛大驚失色,亂成一團,此時的樊噲,再也顧不上其他,急忙快行幾步,搶到徐福的面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身形。
“徐仙師,你怎麽了……”
徐福這才顫巍巍地舉起手,拽住了樊噲粗厚的大手腕子,仰著臉道。
“我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四公子,剛剛我正神遊物外,與仙人求取長生不老之藥的時候,心神忽然就被一股外來的濁氣衝散,眼看到手的仙藥,沒了……”
說到這裡,一臉虛弱的徐福,臉上滿是懊悔。
“臣也因此受到了反噬,心神受創,恐怕短期內,無法為陛下求取長生不老之藥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