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親自送到門口,眼見著安嬤嬤遠去了,心裡才松了一口氣。安嬤嬤對道癡的打量,早已落在他眼中,他也怕安嬤嬤有什麽失禮的地方。
一方是母親心腹,一方是親兄弟,三郎還是 他們能相處融洽。
安嬤嬤出了院子,臉上的笑就散了,眼中多了幾分思量。
等回了跨院,安伯見她臉色不好,道:“這是怎麽了?別是沒忍住,說了什麽不好聽的了?仔細三少爺著惱。”
安嬤嬤搖搖頭,在炕邊坐了,皺眉道:“我是沒 ,那人會是這長相,不僅三分像三少爺,還有幾分像大小姐,怨不得太太就是心裡膈應,嘴裡也沒有提過一句不好的話。哎,加上那份伶俐,將三少爺與大小姐哄去也不稀奇。”
安伯道:“怨不得我瞅著他面善,仔細想想,比起三少爺,這個庶出的,與大小姐長得更像些。”
安嬤嬤歎氣道:“我都不知該防著,還是不該防著。聽著他說話行事,倒真是大小姐的親兄弟,看似平和,實是孤高。想來若真是心氣高的,頂著‘天子伴讀’的名頭,也不稀罕 掙什麽三瓜兩棗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以來,宅門裡頭,嫡庶之爭何曾斷過,這般親如同胞的,若是生了壞心,才叫人防不勝防。咱們知道內情的,曉得當年他自落地到棄養,都是老太太坐得主,不乾太太什麽事,可外人誰曉得當年究竟。要是他心有不忿。恨著嫡母生父。那還往三少爺身邊湊合,就定是不安好心了。”
安伯雖覺得道癡合眼緣,覺得他不像似奸的。可既是受了王楊氏托付,自是將三郎當成眼珠子似的護著,聽了老妻的話。到底不敢冒險,想了想,道:“即便太太抬舉,我們到底是下人,只能好生勸著,也不好強著三少爺什麽。要不然趕明兒你去見見大姑娘,大姑娘是個主意正的。若是她開口,三少爺也聽。”
安嬤嬤尋思了一會兒,點點頭道:“還是請大小姐做主的好……”
東院裡。三郎雖有一肚子的話要同道癡說,想要兄弟抵足而眠、好好敘敘別情,可見他面上露出乏色。心裡就不忍心。等到屋子裡掌燈,便開口讓他先去歇著。
道癡長途跋涉而來。今日又起得大早,確實困得厲害,便不同三郎客氣,回西屋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等到道癡睜眼, 是次日清晨。
青巧 在外等著,聽到屋子裡有動靜,捧了托盤進來,裡面衣服鞋帽俱全,都是簇新的。
衣服是儒服,頭巾是儒巾,與晚天換的常服都不同。道癡的衣服都在會同館,本沒有打發人去取,便沒有客氣,梳洗一番,從頭到尾換了,越發顯得儒雅俊秀。
三郎早起了,身上也換了身新衣,兄弟兩個衣帽樣式相同,只有顏色有異,一個是群青色,一個是寶藍色。
高家不僅是容娘的婆家,還是三郎的親姨母家,哪裡就需要換新衣去做客,無非是陪著道癡,省的道癡一個人穿著簇新扎眼罷了。
道癡見了,自是體會這份細膩體貼,受了三郎這份好意。
兄弟兩個用了早飯,看著天色還早,三郎便帶道癡去了胡同裡的新宅。
擱在其他大戶人家,三進的院子,三十三間屋子,實算不得什麽。可道癡來這個 ,一直在安陸住著,實受夠了那邊局促的院子,對於北方這種大格局的住宅構造很是滿意。外九房人口本就少,別說現下只是祖孫兩個,就是道癡娶妻生子也足夠。…。
加上臨近府學,前後都是儒生學者聚居之地,道癡很是滿意。
並非對市井百姓有什麽歧視,只是儒家愛講究禮數規矩,多是閉門過日子,少了許多是非口舌。
外九房就祖孫兩個,擱在別的地方,要是鄰裡真有多事欺生的,也讓人心煩。
在新宅轉了一圈,約莫時間差不多,兄弟兩個便坐著馬車去了金魚胡同。
道癡隨扈進京,常伴禦前,又哪裡有功夫預備什麽土儀特產。帶的幾色禮,都是三郎昨晚使人預備好的,倒是也不會叫人挑了錯處。
“姨父需坐衙,不會在家。大表哥三甲進士出身,同家眷在山東任上。姐夫行二,下邊還有個小表妹,今方九歲,伶俐可愛,同大姐關系也好。”路上,三郎將高家的情形介紹一番:“隔代的長輩們,在四川老家,由高家二房奉養。”
道癡原擔心容娘性格太過剛強,到了婆家難免有所摩擦,不過這兩日所見所聞,倒是有些明白王楊氏選定為何“親上加親。”選定這門親事。
高孟翔人才並不十分出眾,可性格綿和,是個好脾氣的。高家人口又簡單,容娘又不是長媳,做個次媳婦並不難熬。
不過見了兩次面,還真沒看出高孟翔是四川人。
這個時候官場上講究“同鄉”、“同年”、“同窗。”根據地域、姻親、師生等關系,編織出各色人情網。
高家既然籍貫也是四川,能與楊家聯姻,那這其中敘的當是鄉誼。
“高姐夫說話,可不帶那邊的味兒。”道癡道。
四川地產豐富,川籍的行商湖廣並不少見。
三郎笑道:“姨母與姨父雖都是四川人,可並不長在四川,他們鄉音都淺了,到了姐夫這裡,在京城生、京城長大,自然早不剩下什麽。說起來,外祖家祖籍還在江西,外曾祖父早年出仕時,也是在湖廣做官。外家世仆,也半數是湖廣籍的。”
楊廷和既 官至首輔,祖上幾代的履歷在官場上也不是秘密,道癡也知曉。楊廷和之父屬於“大器晚成”之輩,四十七歲才中進士,比兒子楊廷和還晚。不知是不是為給兒子讓路,楊春除了在行人司外做過一任外,就外放做湖廣做提學,一直到hua甲致仕,並沒有在謀求京官。同期的楊廷和,則一直在翰林院任職。
說話的功夫,到了金魚胡同。
兄弟兩個下了馬車,三郎吩咐小廝上前叫門。
門房認識三郎,忙吩咐往裡傳話,而後口稱“表少爺。”將兩人往院子裡迎。
沒等迎到南廳,高孟翔就迎了出來,笑著道:“總算到了,容娘早早就等著了。”說罷,並不招待兩人入南廳,而是直接往二門帶:“都是親戚,先去見我們太太再說。對了,大舅母也在。”最後一句,是對著三郎說的。
三郎聞言,眉頭微蹙。
二門內,容娘 帶了兩個小丫鬟等著。
見到道癡,她面上笑容更勝,仔細打量道:“一年不見,二郎個子也竄起來了。”
道癡也望過去,容娘換了婦人發飾,鵝蛋臉成了瓜子臉,比過去要清減幾分,不過雙眼爍爍,依舊顯得十分精神,並無憔悴之色。
道癡一邊見了禮,眼睛瞄了一眼旁邊面容略顯飽滿的高孟翔。思量著這是什麽回事,不都說新婚燕爾,累的是新郎麽?怎麽新娘子反而見瘦了?…。
看來不管高家人口如何簡單,姨母做婆多麽慈和,從嬌嬌女做兒媳婦都不是輕松的活計。
容娘笑著扶了道癡,才望向三郎,露出幾分心疼道:“三郎又瘦了,就算二郎千裡跋涉,這臉色也比你好些。”
三郎訕笑道:“大姐,眼見天熱了,弟弟正在苦夏。”
高太太在屋子裡還等著,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容娘搖了搖頭,招呼二人往上房去。
到了門口,容娘先行幾步,進了屋子。
西次間中,兩個中年婦人正在臨窗羅漢塌上坐著吃茶,早已聽到院子裡的動靜。
“娘,大舅母,我兩個兄弟來了。”容娘笑著稟告。
主位上那中年婦人穿著身半新不舊的褙子,體形富態,笑著開口道:“既是外甥們到了,還不請進來。”
客座上那婦人穿著靛藍衣裙,頭上也只是簪著銀扁簪,並無半點吉色。聽著容娘的話,她也轉過頭,往門口望去。
容娘出去,須臾功夫,同丈夫一起帶了道癡與三郎進來。
三郎進京一年,在侍郎府還住過兩月,不管是高太太,還是侍郎府大太太,都是相熟的,先一步上前見過。
而後,容娘才拉著道癡,對兩位道:“娘,大舅母,這是我老家的另一個兄弟,單名一個瑾字,昨日才到京裡。”
而後對道癡道:“這是我家太太,你跟著三郎喚姨母就是。”說著,又指了那藍衣婦人道:“這是外家的大舅母。”
道癡躬身作揖,見過兩位。
楊大太太並無言語,在道癡的身上打量一圈,便又望向旁邊的三郎。
高太太則虛扶一把,笑眯眯道:“嘖嘖,要不說是親兄弟,不知道的見了,多半要以為是雙生子。”
因是初見,少不得吩咐人送上表禮。
楊大太太見狀,臉色微凝。
見高太太的貼身大丫鬟送上兩份表禮,神色才好些。
高太太看來對道癡印象頗佳,吩咐人搬了凳子,叫他近前坐了,敘起家常來。
三郎被楊大太太盯著不自在,轉過頭去,就見容娘笑吟吟地看著道癡。
姨母太熱情了些,三郎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頭,看了看旁邊的楊大太太不由皺眉,尋了個由子,拉著容娘出來,低聲道:“大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三郎不是別人,可是你我的親兄弟……”(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