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這是一次對這些人的試探,但效果不錯。
這二十八個人雖都是錦衣衛,但也都是家境貧寒之人,看行止以及鞋襪穿戴便可知這恐怕是皇帝刻意挑選出來,避免他這個泥腿子被小看而特意安排。
方才給十兩銀子,他們一聽隻安排一桌酒席,便都心疼了,舍不得。
這是好品行。
那總旗歎道:“我等懂了,只是十兩銀子,未免太高看他們。”
“二三兩吃個飯,剩下的分了給他們,一次買賣而已。若不然,我們從驛館出來的,驛館大小官員巴結不上曹公公,豈能不來找門路?”李征笑道,“去吧,今日王命旗牌必然無事,這一家子都是仔細人。”
校尉們這才有了笑容。
李征這話的意思,是在這別院裡,榮府的人都是外人,反倒是他們這二十九個才是自己人。
於是換了鞋襪,二十八人穿上了便裝,要再出門時,李征從前院進來,吩咐道:“我看你們穿衣穿鞋都有制度,我不好送自己穿的,要是給錢,你們也不敢要,那是陛下恩賜的。”
便有了一樣高低、一樣大小的六個玻璃口杯,只是現代人喝茶的,農貿商場十塊錢三個。
李征將口杯遞給總旗,吩咐道:“拿去典賣了,找個有口碑的鋪子。賣的錢你們分了,平時買鞋買衣,家裡也補貼著。”
總旗驚道:“我等豈敢!”
“拿去吧。”李征笑道。
這六個口杯,在這時代價值不下數百兩銀子,倒不是沒有,只是十分罕見。
這些錢,他們若是拿回來,這些人便可留在身邊,甚至逐漸發展成自己人。
若果真自己落了,連典當憑據都沒有,這些人便不可用。
而且,這些人雖都官話純正,總旗卻十分有金陵口音,正好借他們一看這金陵的地界上都有哪些地頭蛇。
二十八人推辭不得,那總旗保證:“都是大王的恩賜,我等不敢推辭。只是這琉璃杯價值千金,我等不敢收著。回來時,大王留著,往後我等家小們在外頭見了大王,大王賞他們三五個大子,也夠他們高興一年了。”
李征不置可否,一一問過眾人的姓名,得知這個叫張某,那個叫孫某,倒是總旗姓名很少見,竟然叫夏侯湛。
仔細一問,李征失笑。
哪裡是什麽少見的姓氏。
夏侯湛赧然說道:“我家祖祖輩輩姓夏,祖上得了錦衣衛千戶世襲,到我這一代遞降成了總旗,娘老子找了算命的,給改了個名,說是只要等天子臨幸南都,便有拜將封侯之日,於是有了這麽個名字。”
李征樂道:“如今太上皇與皇帝駐蹕金陵,我看你一身好武藝,出人頭地必定指日可待。”
頓了頓道:“是了,玄武湖畔萬畝良田我尚且未問,夏隊長知道麽?”
夏侯湛大喜。
他如今職位是總旗,但郡王扈從頭領是副百戶甚至百戶,李征這麽說就意味著到正式封王后,他夏侯湛便是扈從隊長。
而且,這位貴人還有鎮國將軍爵位,若再有一個鎮國將軍那便是親王爵,親王護衛可就不是扈從衛隊了,那是侍衛隊,隊長是百戶甚至副千戶。
要是深受信任,兼任儀仗隊長,那必定是千戶官職。
其他人也大喜,他們都是校尉,就比力士高了一點,若夏侯湛升任百戶,他們也都能升小旗總旗。
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校尉力士可隨時被清理出去,總旗小旗就成了正兒八經吃皇糧的基層軍官,運氣好升任七品的試百戶可有希望了。
夏侯湛笑道:“這我們可不知道,大王要親自去看過的。”
琢磨一下他索性道:“我等片刻支應了那些差役,出城先去看看,否則,裡裡外外總有人不要臉只要地。”
李征道:“租賃車馬再去。”
校尉們歡天喜地都出了門,外頭又進來個六七十歲的老漢,跪著磕頭自稱“老漢便是焦大”。
李征記得這個人,追隨榮寧二公,把榮國公從死人堆裡背出來的,很倚老賣老。
他用不著喜歡或者討厭這樣人,遂稱呼“焦老”讓他起來,略略說過幾句寒暄話,焦大便心情喜悅,原本被趕出大房那邊管事的位置,如今也稍微不那麽鬧怒了。
何況這榮國府的丫頭小子們都叫他焦大,人家天家貴胄卻叫他焦老。
“老漢哪裡敢勞大王稱一個‘老’字,只是榮府家奴。”焦大歎息道。
“既是來照應我,那要用我的規矩。”李征問道,“焦老會養馬?”
說起這個焦大滿臉驕傲,大聲誇讚道:“不是老漢吹牛皮,當年國公爺的坐騎就是老漢接生喂養,那是一等一的好戰馬。”
隨即又指桑罵槐道:“可惜不成氣的, 如今連駑馬也騎不得。”
李征眼角一張,心裡好笑,這焦大果然是個欠打的。
你聽他說的什麽“如今連駑馬也騎不得”?
他哪裡是隻說榮寧二府的子孫丟棄了祖宗的發家之寶,他這分明是在說二府的後人們如今迎娶的出嫁的都是些“駑馬”。
這就缺德了。
果然,聽到這話,從後院出來個圓臉的,還有一點雀斑的丫鬟,模樣中上,行動靈便,走路仿佛無聲,站在後院與中院月門下看著焦大,但沒製止。
焦大不管,大聲問李征道:“大王那兩匹可都是上等的戰馬,我看韃子萬戶也沒有的,當是西域得來?”
李征點點頭:“是一個河套北部的什麽草原勇者,說是蒙古濟農,我出塞時殺之,其座下軍馬為我所得。此來攜帶兩匹,正是其中之二,不過兩三歲,焦老多費心。”
焦大縮了脖子,再也沒敢大聲說話。
蒙古濟農,相當於國朝的親王,未必所有蒙古濟農都是王公權貴,但敢自稱或者被別的部落稱之濟農的,那都是勇武的部落首領之流。
李征能誅殺這樣的敵人,那絕不是榮國府敢小覷的。
只不過焦大心裡難免要想:“誅殺一個草原親王竟不能封侯,朝廷未免苛待功臣。”
這不能怪皇帝和朝廷,李征要扶持高迎祥李自成與延綏鎮總兵官賀人龍分庭抗禮,甚至通過高迎祥李自成編練軍隊,誅殺濟農的功勞自然要送給這兩個人。
否則,高迎祥李自成豈能這麽快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