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京西白雲觀的進香山道上,一前一後走著兩個人。
前面的那個約莫有二十歲出頭,神色慌張地一路小跑著,還時不時回頭看看身後有沒有人跟蹤。
不緊不慢跟在後頭的這位,三十開外的年紀,中等略瘦的身材,打扮的十分利落。
走起路來腳步輕盈,爬山如履平地,一看就是個身懷武藝的練家子。
這兩人漸行漸近的白雲觀,在信奉道教的教眾中,可是大大的有名。
想當年,丘處機自西域大雪山覲見成吉思汗後,賜居於燕京太極宮。
彼時的宮觀內滿目淒涼,遍地瓦礫,狐兔亂竄。
在長春真人的弟子王志謹主持下,歷時三年多興建,殿宇樓台終於又煥然一新。
白雲觀從此被稱為全真教龍門派的祖庭,成了道教在北方的重要道場。
九蓮天尊陳述祖就是這個教派位份比較高的弟子,他的師祖就是主持興建白雲觀的王志謹。
因為信教的人們從四面八方紛至遝來,經年累月後,香客們把上山的石板路踩踏打磨的鋥明瓦亮,中間就像一條玉帶一樣,直通山門。
快到白雲觀大門的時候,前面的小夥子突然拐進了右手邊的一片樹林裡。
這下可急壞了後邊緊追不舍的這位青年人。
只見他急急慌慌地向這片茂密的樹林子跑來,生怕在最後時刻跟丟了這個重要目標。
過了好一陣子,一個年輕的道士快步地從樹林子裡向外走出,左右掃視無人後一溜煙地跑進了白雲觀內。
剛才那兩個你追我趕的小夥子和青年人都不見了蹤影。
在小樹林不遠處的另一個方向上,還有兩個香客模樣的精壯漢子,一直注視著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位於紫禁城東北方的雍親王府,修建時用的是紅牆黃瓦,院牆寬厚高聳,院內樓宇富麗堂皇。
康熙三十三年,當時還是四阿哥的胤禛從父皇手中獲賜了這處宅子。
當下最得寵的皇孫弘歷也是在這裡出生,並正在這裡茁壯成長著。
今天的王府和往常一樣,還是門可羅雀。
隆科多在府門前下轎時,不禁多看了一眼周遭的情況。
果然是和京城上下傳言的那樣,他這個號稱“冷面王爺”的名義“外甥”府上,少有客人來訪。
自己的妹妹佟佳氏雖然深得康熙皇帝的寵愛,但是卻不能生養,所以把小時候的胤禛收養在身邊。
因為這一層緣故,胤禛總是在私下場合叫自己一聲“舅舅”。
其實,佟佳氏只是胤禛的養母,胤禛另有生身母親烏雅氏。
隆科多心中想著往事,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胤禛的書房外。
“舅舅,今天勞煩你大老遠跑我這裡一趟,做外甥的心裡實在過意不去,確因事關重大,不得不這樣做。”
胤禛站在書房外台階上,一改往日的冷若冰霜,換了一副相對熱情的面孔,慌忙上前用手攙扶意欲行禮的隆科多。
但是隆科多依然覺得,這熱情裝的成分偏多,並不是由內而外發自肺腑的。
“王爺客氣了,在國事面前沒有私情,你叫我一聲舅舅,那是抬舉我,我應該怎麽做,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隆科多這話半真半假:
說是半真,是因為,他這個舅舅確實名不副實,自己和人家沒有血緣關系,說是抬舉自己也不是謙虛;
說是半假,是因為,他對自己在奪嫡爭位中的重要作用,越來越自矜自傲起來。現在這些個有希望問鼎至尊寶座的皇子們,哪一個不在拉攏自己?
連眼前這位冷面王爺恐怕也不例外,不過胤禛只是城府更加深不可測罷了。
兩個人客套後在書房坐定,隆科多一拱手說道,
“稟王爺,奉您的令,這幾日我派出多路暗探,緊跟著私自出宮的小德子,果然有所斬獲。”
“噢,說來聽聽。”
胤禛顯的比較興奮,放下手中的茶碗,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這個閹貨平時交往的人還挺龐雜,三教九流的都有。這幾日他偷偷溜出宮,去了京西白雲觀,見了一個年輕的道士。”
隆科多呷了一口茶,恨恨地說道。
“還見了什麽人?”
胤禛見他開場鑼鼓打完後就沒下文了,於是追問了一句。
“這個嘛,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隆科多顯然很猶豫說還是不說。
“有天大的事情也不用隱瞞,皇上既然讓你我調查這次禦膳下毒事件,我們就必須開誠布公、不負所托。”雍正有點起急了。
“我不是不說,是因為接下來要說的這兩個人,比較敏感,恐怕處理起來比較棘手。”隆科多顯然也有難言之隱。
“無論他見誰,都幹了些什麽,我們都必須如實調查,並及時稟報皇上定奪。”
胤禛斬釘截鐵的鮮明態度打消了隆科多剛才的顧慮,
“小德子還見了廉親王胤禩,看樣子兩人好像之前已經打過多次交道了。”
胤禛聞聽此言,心中咯噔一下。
他心中暗想,如果自己這個號稱“八賢王”的弟弟與皇上中毒事件有關,那可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趁此良機,扳倒這位在朝野中頗有人望的強有力競爭對手,這也算是小德子間接幫了自己的大忙,真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雖然心頭掠過一陣狂喜, 但胤禛的臉上依然是古井不波,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
這麽多年歷練下來,他已經從當年康熙“喜怒不定”的評語中徹底走出來,變成了現在“喜怒不形於色”的佛陀。
隆科多也頗為佩服胤禛這種定力,什麽樣的外界刺激,他都能掌控住自己,不讓自己喜怒外露。
總聽說,每個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戰勝自己比克服任何困難都難。這話一點不假。
這麽多年,胤禛歷經多輪殘酷的宮廷爭鬥,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徹底高下在心了。
“還有其他情況嗎?”胤禛若無其事地問道。
“還有一個情況,不得不向你稟報。剛剛投入你門下的那個員外郎李衛,也與小德子有過接觸。二人在白雲觀外的小樹林裡秘談了很久。”
胤禛盡量掩飾著自己突然緊張的心情,故作鎮靜地說道,
“你說的是那個花了四千兩銀子捐了個兵部員外郎的李衛吧?是我新收的門人不假。不過和小德子有瓜葛這事,應該不屬實。”
“屬不屬實現在還不好下結論,反正咱們很快收網。等抓捕小德子後,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隆科多這話綿裡藏針,讓胤禛如坐針氈。
莫非自己那位神秘謀士給自己出的“一石多鳥”妙計被人識破了?胤禛心中開始打起小鼓。
他看看隆科多幸災樂禍的眼神,突然感到很厭惡這個隔岸觀火的冒牌舅舅。
真不知道接下來隆科多會不會乾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來,胤禛心中著實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