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翟讓與王儒信、翟寬在司徒府邸客廳交談,說起李密的左長史房彥藻三人一肚子火。翟寬氣呼呼地說:“房彥藻眼裡只有李密,從南陽弄來那麽多錢糧,都交給了魏公,眼裡哪有你這個司徒!瓦崗軍本就是你我弟兄拚死命創建的,為啥我等要屈居李密之下!將來做皇帝也應該是姓翟的做,輪不著他姓李的!”
沒等翟讓搭話,王儒信接言道:“翟兄的話糙理不糙,瓦崗軍本就是我們首創,何苦屈居外來者之下!以我之見,司徒可不待魏公任命,自任大塚宰,瓦崗故舊一定支持您,到時李密也不好反對。司徒順勢統禦百官,從而奪得實權,不怕他李密不讓位!”翟讓聽完哈哈大笑,說道:“你們說的什麽話!瓦崗軍頭領之位是我讓給蒲山公的,又不是他硬奪走的!我從來就沒有做皇帝的想法。再說論本事咱也不如魏公,以後你們不要再提此事!”
哪知李密安插在翟讓身邊的人,即刻把這些對話添油加醋說給他聽。
李密本來就是一個多疑的人,聽聞這些不禁心頭一顫!
李密腦子在尋思:縱然翟讓現在無奪位之心,不會加害自己,但保不齊哪天他就被王儒信、翟寬等人說動了心。
何況翟讓身邊還有徐世績、單雄信、黃君漢、謝映登呢?這些人可不是草囊飯袋!徐世績文武兼備,智慮深遠,單雄信有萬夫不當之勇,如果這些老瓦崗也支持翟讓奪權呢?
而此時正好左司馬鄭頲求見,兩人落座之後,鄭頲讓李密屏退左右。鄭頲對李密言道:“蒲山公啊!司徒翟讓越來越不把您放在眼裡了,今天他把左長史房彥藻給叫過去暴打一頓,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就因為房彥藻攻取南陽等地後,把戰利品都給了您,沒有孝敬他翟讓。”
李密聽後眉頭緊鎖。
鄭頲又詭秘地說道:“想必您也聽說了,司徒的心腹王儒信等人勸他自封大塚宰呢?到時魏公就危險了,先奪權後取命,篡位者歷來如此。不如先下手為強,設計殺掉翟讓,以絕後患!”
李密一驚,他雖然忌憚翟讓,但還沒想過殺人。
他低聲道:“天下未定,先殺己人,恐怕為天下人唾罵。”
鄭頲冷笑一聲,道:“毒蛇蜇手,壯士解腕。若項羽聽范增之計,在鴻門宴上殺掉劉邦,天下就姓項不姓劉了!”這段話打動了李密,他暗想:婦人之仁可能毀了自己的宏圖大業,罷罷罷!無毒不丈夫!
他和鄭頲耳語一陣,定下了殺人之計。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已時,彤雲密布,不一會兒飄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似絮似綿,整個邙山都披上了銀裝。山腳下瓦崗軍大寨方圓數十裡,軍營正中央的旗杆上一面書有鬥大“魏”字旗,在雪花中隨風飄舞。
在滎陽城的司徒府中,翟讓正在與王儒信、翟弘等人談營中事務。
到了午時,李密派人請翟讓帶領徐世績、單雄信等人到元帥府赴宴,慶祝再次打敗王世充和重新佔領回洛倉。
翟讓欣然前往,並且帶上了徐世績諸將。
李密在元帥府主客廳和廂房擺上豐盛的酒宴,屋裡還燒上炭火禦寒。
徐世績、單雄信、謝映登、王儒信、翟弘、翟摩侯等人被安排在了廂房,李密假意尊敬翟讓,把他請到主客廳就做。翟讓帶了的人都在廂房,李密隻留一個貼身護衛蔡建德侍立一旁。
酒過三巡,翟讓心裡高興,對李密講起自己在滑州做法曹時的往事,又講起如何被陷害入死牢被黃君漢救出的事。當講到瓦崗聚義時,李密笑著道:“久聞司徒臂力驚人,善使弓箭。我這裡繳獲一張硬功,司徒願意一試否?”
翟讓酷愛拉弓射箭,哈哈大笑道:“拿弓來!我試它一試。”
蔡建德遞上硬弓,翟讓站起身雙膀發力,只聽弓弦吱吱作響。正當拉滿之時,蔡建德突然拔出腰刀,從脅下插入翟讓的腰腹!
翟讓撒手扔弓,用手指著李密,發出牛一般的吼聲:“你——”便噗然倒地,大口吐血而亡!
其他廂房周邊埋伏的刀斧手同時衝進廂房,喝酒正在興頭上的徐世績、單雄信、王儒信、翟弘等人大驚失色!謝映登踢翻幾個伏兵,轉身離去。
徐世績反應過來後奪門而出,被埋伏在門旁的人一道砍刀脖頸,血流如注。
幸得王伯當保護,徐世績才逃過死劫,去後營療傷。
單雄信掄起起凳子,砸翻兩名刀斧手,衝出廂房。看見李密單雄信單膝跪下,大聲問道:“魏公因何殺我等?死也要死個明白!”
李密知道單雄信勇猛無敵,就說道:“翟讓、翟弘、王儒信圖謀不軌,已被誅殺。你等諸將忠心不二,切勿生疑!”
隨後李密到翟讓營中安撫大家,將士們木然以對。
老瓦崗將士感念舊主翟讓,內心憤然;新來瓦崗者,五味雜陳。
突然聽見營門前一陣喧嘩,好像是女人的哭罵聲。
只見一個女子身著重孝,攔住剛出營門的李密。
原來是黃君漢的妹妹黃娟娘,她臉上滿是淚水和雪水。
她站在李密的馬前,哭著大聲道:“當年我兄長拚死從大牢中救出翟讓大哥,就因佩服他是一條有情有義的好漢!瓦崗軍本就是翟讓大哥所創,後來把寨主之位讓給你。你今天就因為聽幾句傳言就殺了他,你良心何安?以後還有誰甘心為你效命!娟娘有一句話,你聽真了!像你這種無情無義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黃娟娘罵完,轉身消失在營門前漫天的雪花中。
李密望著黃娟娘離去的背影,呆如木雞,很久沒有醒過神來。
身旁的王伯當、賈潤甫等人也是淒然無語。
後來聽老瓦崗的士卒說,當晚看見謝映登和黃娟娘一起離開了瓦崗軍大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重傷的徐世績躺在大營病榻上,腦子裡不斷重複翟讓被殺、自己被砍的畫面,臉上沒有淚水,只有出奇的冷峻。
他在思考,摯友、大哥翟讓被李密殺掉了!自己怎麽辦?
為翟讓復仇?算了吧,自己能保住這條命就不錯了,再說徐家一家老小幾十口人需要自己這個庇護者。
況且,李密是自己敬服的頭領,從他身上學到很多很多。對於自己來說,李密就是真真正正的人生導師。在李密加入瓦崗軍之後,自己跟隨李密南征北戰東征西討, 打了不少大仗。在此期間,自己的指揮能力從一個野路子出身的門外漢,逐漸變成了一個能統帥千軍萬馬的乾將。
常言道,向生不向死。
徐家一大家子還要自己支撐,還有建功立業的夢想要去實現呢?
一連數日,單雄信每天不是在大營喝酒解悶,就是找徐世績說話。兩人總會不自覺說起瓦崗往事,就會想起翟讓的音容笑貌。
徐世績脖頸的傷口雖重,好在沒有傷及要害,養了兩個多月基本痊愈。
在這兩個月的靜養中,他下定了決心:自己必須留在瓦崗軍,但也不能與李密靠得太近。因為翟讓被殺、自己被砍一事,性格多疑的李密肯定對自己有所猜忌;一旦有小人挑撥,難保不會重蹈翟讓的覆轍。
於是徐世績請求李密派自己鎮守黎陽。
李密一口答應,徐世績的心思他一清二楚。自己同意徐世績鎮守黎陽,一來可以表示自己對他的信任,二來黎陽國倉重地也需要徐世績這樣一個文武兼備、沉著勇毅的大將鎮守。
徐世績領命後稟明父親,再辭別單雄信。
從瓦崗起事七年來,兩兄弟同吃同寢,從未離開過。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會。單雄信把徐世績一家送到黃河岸邊,在秋風渡灑淚而別。
徐世績到黎陽,分兵一萬守黎陽倉,自率兩萬人駐守黎陽城。
且說李密自殺了翟讓後,在軍中獨攬大權。王世充聽說翟讓為李密所殺,認為瓦崗軍從此歸軍令一統於智謀絕倫的李密,將更難於對付,因此困守東都,不敢輕易出城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