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的第二天晚上,他悄悄通知王伯當、賈潤甫過府議事。二人進入內室後,李密屏退左右,關上房門說道:“我等投唐後,唐主表面殷勤備至,實懷猜忌之心,故不被重用。與其鬱鬱而生,不如寧死一搏!我想再回河南重聚舊部,以圖東山再起。二公是我的心腹摯友,可願隨我同去?”
王伯當道:“我與君誓同生死,願隨魏公同去瓦崗!”賈潤甫稍微遲疑一下,說道:“我等走前可向唐皇告辭,說明東去是為了招攬山東舊部,一同歸唐。”
李密點頭稱是,低聲說道:“此事僅我三人知道,不可告訴魏征和黃君漢。他二人是翟讓舊部,未必願隨我等同去。”計議已定,二人悄悄各自回府。
李密上朝時向李淵獻計:“微臣自歸唐以來,安坐京師寸功未立。如今臣的舊部遍布山東河南,我請命前去招撫,憑借大唐國威必能掃平東都,活擒王世充!”李淵聽了點頭稱讚,讓李密回府候旨。
李密下殿後,裴寂道:“主上絕不能放虎歸山,李密詭計多端反覆無常,此一去必然再次謀反!”李淵道:“天子之位乃天命所歸,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朕今日放李密回去,假如他叛我,就如蒿箭射蒿子,讓他與王世充鷸蚌相爭,我坐收漁翁之利!”
李淵不但詔準李密,還同意王伯當、賈潤甫同行。臨行之際還為三人餞行,李淵舉起酒杯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們四人同飲此酒,以表同心。朝內有人勸朕阻止禦弟東歸,但我與弟肝膽相照,不是他人所能離間。望你們東去以後,建功立業,不負朕意!”
三人聽完感激涕零,李密領命回去準備啟程。
再說李密等人收拾停當,又接到李淵詔命:原瓦崗人馬一半留在華州,一半由李密率領出關。李密心裡暗笑:“有這一半人馬,我就能東山再起!”李密此時心情猶如猛虎歸山林、蛟龍入大海,率領八千人馬一路向東而去。
行軍隊伍中有一個人叫張寶德,此人曾任李密的長史。他追隨李密投唐以後,感覺終於成為“官軍”了,沒想到李密又要帶他東歸,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張寶德深知李密反覆無常的秉性,於是偷偷派心腹給李淵送信,言說李密此去必然叛唐。
李淵放李密東歸以後,心裡也有點後悔自己的義氣之舉。突然接到張寶德的密信後,李淵著即派快馬傳敕給李密,命李密一人一騎回朝,另有任用,所帶軍隊就地駐扎。
正在急行軍的李密接到唐皇的敕令大驚失色,對賈潤甫道:“主上先敕書讓我經略山東,如今又無緣無故詔我回去,一定是小人譖言起了作用,如果回去必死無疑。不如就此襲取桃林縣奪得錢糧,再北渡黃河。如果到了徐世績的黎陽,人馬錢糧充足,大事可定!公意如何?”
賈潤甫一聽連連搖頭,說道:
“自投唐以來,主上對明公恩遇深厚,何況李姓符合圖讖,天下終歸李唐。明公您既然已經歸唐,就不要再生異心。再者唐將史萬寶所部就在熊州,如果明公起事,即刻唐兵就至,哪有時間再召援兵?一旦擔上叛逆的罪名,誰還接納明公!依我之見,不如就按朝廷敕令行事,明公您回到長安,表明忠心赤膽,主上自然不信那些譖言。日後再想回到山東,可以慢慢尋找合適的時機。”
李密聽了怒道:“唐皇如果待我像漢高對待蕭何韓信還可,但對我如灌嬰周勃,是可忍孰不可忍!況且我也姓李,正應圖讖。唐皇不殺我放我東行,證明王者不死。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賈公您是我的心腹摯友,怎能如此說話!如果公有二心,我就殺了你!”
賈潤甫聽完淚如雨下,說道:“明公您雖也應圖讖,但觀運勢人情,天命在西。天下分崩,強者為王,如今明公您東奔西走,誰還聽您調遣!自從明公殺了翟讓之後,瓦崗將士都怨明公棄恩忘本,如今誰還敢把手中兵將交給您啊!一旦與您發生齟齬,到時明公何處安身?若不是您的心腹摯友,誰會如此直言相勸呢!明公您深明大義,請三思而行!”
賈潤甫所言句句在理。一旦李密公開叛唐,徐世績等人能否真心擁護李密?
畢竟徐世績此時已經是唐朝的上柱國、萊國公!再者,李密殺翟讓之時徐世績差點被砍死,心裡就毫無芥蒂?
此時李密已經鐵了心要反唐,就拔出佩劍要殺賈潤甫。王伯當等人跪下請求饒恕,李密才沒有下手。賈潤甫跪在李密面前,磕了三個響頭,揮淚轉身離去。
此時王伯當也勸李密不要急於叛唐,李密道:“難道賢弟也要背我而去?”
王伯當道:“丈夫義氣,不以存亡易心。如果明公不聽我的話,一定要起事反唐,我王伯當也誓死相隨!”
李密命人把唐皇的來使殺掉,徹底與李淵決裂。他先給桃林縣令送去一份公文,謊稱:“李密奉詔率部回京師,今夜讓將士家屬暫住貴縣。”王伯當選了五十個精壯士卒,在夜裡穿上婦女的服裝來到桃林縣的城門前,謊稱是回長安將士的妻妾賺開城門。剛一入城這群“婦女”就從裙下拔出腰刀,砍殺守門兵士,打開城門。李密、王伯當率大隊人馬衝入城內,半個時辰佔領桃林縣,劫掠錢糧,然後向東開拔。
李密派人騎快馬向自己的舊部伊州刺史張善相傳信,命他立即派兵接應。熊州刺史兼右翊衛將軍史萬寶聽聞李密反唐,所部抵達自己的熊州地界,大驚失色,對行軍總管副將盛彥師道:“李密向來足智多謀,其副將王伯當驍勇善戰,怎倆肯定難以抵擋,如之奈何?”
盛彥師聽了哈哈大笑:“將軍何必驚慌失措,您給末將五千兵馬,我一定把李密和王伯當的首級送來!”史萬寶看他信心十足,就問有何良策,哪知盛彥師笑著道:“軍機不可泄露!”
史萬寶也不再問,當即派盛彥師率兵五千去抵擋李密的瓦崗軍。
且說李密和王伯當率領五千人馬,來到熊州熊耳山下。但見山高林密,渺無人煙,只有寒風吹過樹林發出的嗖嗖聲。
這一天是武德元年的臘月三十,正是千家萬戶過年的日子。
李密和王伯當並馬而立,眺望著起伏的山巒,李密依然自信滿滿:“只要我們越過熊耳山,就能和張善相在伊州匯合,然後北上黎陽找徐世績,大事可成!”王伯當道:“兄長所言極是。只是我們有五千人馬輜重,如何跨越這崇山峻嶺?不如走大道,縱然有唐軍堵截,我王伯當也能殺退伏兵!”
李密搖頭道:“我們不能走大道。一是路途遙遠,二是容易受到唐軍截擊。賢弟雖然驍勇無敵,但這些士卒長途跋涉疲憊不堪,難敵唐軍以逸待勞之師。我已派人放出風去,要走大路奔洛州,唐軍想不到我們會翻越此山。”
李密派人尋了一個樵夫,打探過山的道路。那樵夫指著東南方說道:“往東南走三裡多地,就能看見一條溪谷,現在隆冬時節谷內無流水。順著山谷一直向東,一日之內就能翻越此山。”
王伯當給了他幾兩銀子,告誡他出去不要向別人提及此事。李密謝過樵夫,率大隊人馬往溪谷而去。不多時人馬已到谷口,一眼望去溪谷內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岩石,兩旁的岩壁上都是掛著黃葉枯枝的各種樹木。
王伯當止住人馬,命人進谷查看一番,並無發現有伏兵跡象。
李密笑道:“賢弟多慮了!熊州的史萬寶是個草包,他絕不會想到我們會翻越大山,此時他正在去洛州的路上等我們呢!”王伯當道:“愚弟知道兄長用兵如神,但還是小心為上。”當半數人馬進入山谷之時, 突然聽見一聲清脆的梆子響,兩邊山嶺裡伏兵四起,殺聲震天,弓箭滾木巨石傾瀉而下。
原來盛彥師識破了李密的聲東擊西之謀,斷準李密會翻越熊耳山去伊州與張善相部會合,故事先在此設伏。瓦崗軍完全沒有防備,被殺得潰不成軍。李密與王伯當兩人都身中數箭,王伯當依然把李密護在自己身後,揮長刀與敵搏戰。
最後王伯當體力耗盡,他扶著李密背靠著一棵大樹,四周唐兵圍攏過來。
盛彥師來到受到重傷的李密與王伯當跟前,指著李密斥道:“狂徒李密!你投唐以後主上對爾恩遇有加,為何又背叛大唐!”
李密抬眼瞥了盛彥師一眼,冷笑道:“你這無名之輩,竟敢在魏公面前嘶吼!今日中了你的奸計,死則死耳,不必囉唆!”
盛彥師倒被李密的氣勢鎮住了,一時語噻不知如何應答。他頓了片刻又對王伯當說道:“久聞王將軍是一個義薄雲天的豪傑,主上又封你為左武侯大將軍,何苦要跟著李密反叛大唐?如果此時歸降,我可以保你不死。若能誠心悔過,主上或能開恩讓你官複原職。”
王伯當仰天長笑:“爾等鼠輩,焉知君子相交之義!我今日與魏公同日而死,乃是上天成全,何其幸爾!”
盛彥師心中不僅感歎兩人的兄弟情義,但轉念一想:今日如果留著二人性命,一旦唐皇心軟放了他們,日後自己定有性命之憂。於是盛彥師心一橫,命人砍下兩人的首級並立即傳到京師長安。李淵又驚又喜,封盛彥師為葛國公,官拜武衛將軍,仍舊鎮守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