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決計遠走他鄉,以免給家人帶來災禍。
懋功進得家門,只見父親正坐在廊簷下等他回家。徐蓋已經覺察近來兒子的異樣,經常早出晚歸,每每問起都以外出收租搪塞。
徐蓋低聲喝問道:“世績,今天給為父交個底,你到底在忙些什麽!”
此刻徐世績決定把實情和盤托出,他知道父親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他把父親讓進裡屋,跪下把整件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徐蓋聽後如五雷擊頂,兒子連殺二人其中一個還是朝廷命官,闖下了彌天大禍。
但徐蓋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他知道兒子殺的都是罪有應得的惡人,並不深怪世績。徐蓋扶起兒子,父子倆談了半夜,決定三日後遠走他鄉。
徐世績問父親該去何處安家,徐蓋想了想道:“就去滑州府衛南縣,那裡的徐家莊,有你祖父當年留下的一處宅院,還有一百多畝地。我明天一早就和單通的父親商議兩家搬家的事。”
第二天一早,徐蓋召集全家通報搬家之事,徐蓋沒有提及世績殺人之事,就連夫人夏氏也蒙在鼓裡。隻說滑州衛南那裡有房有地,一馬平川臨近黃河利於儲運,且地勢高無水患之憂,是一處風水寶地。徐蓋決定徐家老小和幾個親信家仆搬走,剩下的人在此看守宅院。
單雄信的父親單禹也得知了兒子殺人之事,把此事瞞著妻女下人。他隻說滑州衛南地勢平坦土地肥沃,要和徐家一起遷居滑州衛南徐家莊。
兩家人到錢莊變賣地產,收拾細軟、衣物和主要家什,鄰居問的話隻說要到別處做買賣賺了錢再回來。
徐蓋讓管家領著幾個家仆先行騎快馬去滑州衛南,把那裡徐家的宅院收拾打掃乾淨。懋功和單雄信帶領下人,把細軟、家什裝上馬車和牛車。
從曹州離狐到滑州衛南,有五百多裡的路程。十月初一天還未亮時,兩家人先後出發了。女眷坐的是有帆布篷子的牛車,馬車上拉的男丁和雜物。
徐世績和單雄信手執鐵槍和馬槊,跟在搬家隊伍的後面。兩人不住回頭,禁不住潸然淚下,離開生活十五年的家鄉,頓覺肝腸寸斷!
兩家人一路上曉行夜宿,歷盡艱辛,經過半個多月的跋涉,終於到達黃河南岸滑州府衛南縣徐家莊。孩子們高興得大喊著“到家新了”,他們跳下車去撫摩大門口已被擦得鋥亮的兩個石獅子。這庭院雖然不太大,但乾淨敞亮,前後兩套院落,後邊還有一個小花園。原來徐世績的祖父徐康官居北齊濮陽郡守時,滑州衛南在他的屬地。徐康曾在此購置房屋田產,也經常在此居住。
管家徐福早早在大門口等候,扶著徐蓋下馬,笑著說道:“我已經把宅院收拾停當,事先也購買了一些家具,還把後院收拾好供單家人居住。”徐蓋握著徐福的手說道:“老哥哥,讓你受累了!還一大攤子事還等你料理呢。”徐福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這就領人把兩家的家什搬進去,您和夫人舟車勞頓,進府歇著吧。”
殿後的徐世績和單雄信最後抵達,兄弟倆並肩走進新家。徐世績和單雄信幫著家人搬家什放桌椅,忙到天黑終於基本安定下來。過了沒幾天,徐世績就完全適應了這裡,就好像自己回到了闊別已經的老家。
徐蓋帶著懋功,拿著當年的地契找到那些耕種徐家土地的佃戶並說明來意。那些老佃戶一看是老東家來了,都表示會按地按年交租。
徐蓋笑道:“今年的地租就免了,從明年開始交吧!徐蓋承接家父遺產,初來乍到,還望各位多多照顧!”眾佃戶道:“老東家待我們親如父子,正愁無處報答。東家盡管放心,我等一定像對待老東家一樣待您。”
不久單雄信家也在衛南購置田地,還在徐家村東口建了一個新宅園,全家搬了進去。兩家一如既往收租做買賣,在曹州離狐殺人的事幾個知情人都守口如瓶。生活安定以後,徐世績與單雄信每日裡一起習武讀書,倒也愜意。
一晃三個月過去,又到了元宵佳節,家家彩燈高掛,處處煙花騰空。
徐蓋請單雄信一家來徐家大堂共度佳節。徐蓋把單雄信的父親請上來,坐在自己的旁邊,大家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徐世績起身拉住單雄信的手,走出大堂來在庭院之中,眺望著當頭明月,不由慨然道:“大丈夫當提三尺縱橫天下。想你我弟兄,那是天挺的豪傑,怎能老死林泉!”單雄信也道:“咱兄弟乾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才不枉為七尺男兒!”兩兄弟興盡放散。
歲月靜好總是那麽短暫。
到了來年七月,河南、河北和山東一帶大雨扯地連天地下,泥濘的道路變成了河流,田野村落一片澤國。黃河下遊到處潰堤,地裡的莊稼都被淹沒,深水處的村落只露出樹梢和屋脊。
除了朝廷的國倉和郡縣豪門大戶的糧倉裡的糧食,平民百姓家裡那點存糧早就被吃光或被水泡了腐爛發芽。遍地的饑民把榆樹皮、野菜和當樹葉成了主食。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甚至挖新墳吃死屍。
河南滑州地界受災尤為嚴重,官府賑濟不力,流民拖家帶口四處乞討。
這一天風雨漸歇,徐蓋招呼懋功:“你帶著家丁在門前大街兩旁多設粥棚,布施那些乞丐和流民。”徐世績道:“救濟災民本是朝廷的事,黃河邊的黎陽倉一處就屯好糧兩千萬石,為何朝廷不開倉放糧,賑濟饑民?”徐蓋道:“當今皇上正遠征遼東,黎陽國倉乃是百萬大軍的軍糧重地,此時朝廷不願開倉放糧。”
徐世績道:“早傳聞當今皇上帝位來歷不正,害兄弑父,且登基以來南巡北狩,遠征遼東,挖河造船,窮奢極欲。如今水災不斷,饑民遍野,官府卻不開倉放糧,天理不容!”
徐蓋連忙喝止:“我兒不要出此狂悖之語,若被外人聽聞奏與官府,我等有滅門之禍!縱使官府不仁,我徐家也不能不義。你趕快施粥去吧!”徐世績躬身別了父親,帶領家丁設粥棚,接濟往來饑民。
一日徐世績正與父親商量籌糧和田裡補秋苗的事,忽聽見大門外一片喧嘩。管家慌慌張張跑進來道:“阿郎,不好了!滑州城裡劉員外的兒子帶著一群人正掀粥棚子呢!還把咱們放糧的夥計給打了!”徐世績聽了說道:“聽說這個劉員外有個混帳兒子,早想收拾他,想不到這個潑皮送上門了!”徐蓋道:“莫急,隨我出去看看。”眾人轉過影壁牆就看見惡少劉福祿,正在大門口跳著腳罵人呢!
徐蓋父子快步走出門外,看見路旁的粥棚、桌椅東倒西歪,來吃粥領糧的人有的被打跑了,有的遠遠地看著。世績正要上前和劉福祿理論,父親攔住了他。徐蓋壓住怒火問道:“劉賢侄,為何如此動怒?我們徐家有什麽不當之舉得罪了劉家嗎?”劉福祿指著徐蓋的鼻子罵道:“誰是你的賢侄?你這從曹州遷來的外來戶,喚我劉大少爺才對。”
徐蓋對劉惡少道:“我家並無得罪貴府之處,你等到我徐家門前廝鬧,總該有個緣由吧!”劉福祿把一對三角眼瞪圓了道:“徐老丈,我今兒個就給你說明白嘍!今年入夏以來,你們徐家就在街上設粥棚裝善人,讓我劉家招人罵。你家施粥不說,這還放糧給流民,你讓我劉家的糧鋪怎麽賺錢!”
血氣方剛的徐世績哪受得這樣的窩囊氣, 指著劉福祿罵道:“早聽說你是個潑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光天化日敢逞凶打人,沒王法了嗎!”劉福祿撇著嘴道:“在這裡我就是王法!你徐家在這施粥,為啥不事先知會我們劉家一聲?”
徐世績厲聲道:“難道我們徐家施粥,還要你劉家同意?誰不知道你劉家囤積居奇,賺黑心錢!快點向我父親賠禮,否則饒不了你個潑皮!”劉福祿被訓斥得狗血淋頭,惱羞成怒掄拳打來。他拳頭到就被徐世績一腳踹飛,豬頭臉正好趴在當街的泥窪裡,圍觀的饑民百姓無不哄笑。
一看徐世績身手不凡,劉福祿心裡怯了,爬起來叫喚:“今個兒的事沒完!小爺我警告你們,今後徐家粥不可以再施糧不能再放,否則有你們好看!”然後帶著家丁撒丫子跑了。徐世績兄弟要上馬追趕,徐蓋攔住說道:“我家從曹州遷居於此,本就是外來戶。常言道,強龍不壓地頭蛇。韓信能忍胯下之辱,方為真豪傑!若他不再來搗亂,這事就了了。”
當晚單雄信從滑州城辦事回來後找徐世績喝酒,聽了惡少劉福祿搗亂之事,氣得他直跺腳:“只可惜我不在當場,要不然非把這廝打死不可!要不今晚咱倆潛入滑州劉府,把那個惡少和他爹的人頭剁下來,也算為民除害!”
徐世績低聲道:“賢弟莫急,這事不可莽撞。咱倆在曹州殺人避禍於此地,這才剛安穩下來,咱兩家幾十口人的生計還要依靠你我呢!”
此時一個家仆從窗下低頭而過。
正是:隔牆猶有耳,門外豈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