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他趕緊找到陸蔚,“這些鎧甲,都是陳壞之物,幾乎都需要重新修繕打磨,根本無法立即投用。”
陸蔚問詢,立刻到外殿進行查看,臉色立刻冷沉了下來。
“這些兵甲,是怎麽回事?”他召來一名武庫令的吏掾,指著兵裝質問道。
“啊?參軍,這……近日雨季,可能是受了點潮。”那吏掾忙辯解道。
“這怕二十年前奉高侯西伐時受的潮罷?速去把武庫令請來。”
二十五年前,奉高侯馬隆自募勇士西征涼州叛胡禿發樹機能,彼時洛陽武庫為了刁難他,同樣也是給了一批腐爛的兵甲。
“回參軍,實在不巧,昨日令君剛剛告假了。”
陸蔚看著那吏掾,對方故作和氣,滿臉堆笑,只是這副和氣的神色,一眼便能看出十分虛假,甚至可以說,對方十之**正是“故意讓你看出自己就是這麽假”,一如是後世那些從不拋頭露面的售後服務一般。
“告假了?”他緩緩點了點頭,繼而露出了一個笑容,“你叫個甚?”
“下吏趙哲。”
“此處還有其他當值上官嗎?”
“呃……吳丞君剛才還看到了,大概如廁去了吧。”
“既如此,也就是說,這兵裝之事現在就是由你來負責了?”
“下吏一定盡力而為。”
陸蔚大抵看出了武庫這幫吏掾是故意在敷衍自己,問誰誰不在,還真是把自己當問訪的群眾了麽?不過這會兒,他依然保持著定力,並不急於發作。
“趙吏掾,你將這樣的兵甲交於我,我當如何讓將士們上陣殺敵呢?不如行個方便,幫我換一批新的兵甲。”他語氣不輕不重,既是商量,也是在給對方一個台階。
“這……參軍,武庫錄入錄出,都需按條陳辦事。如今大王籌備南征,武庫著實忙不開交,庫裡所陳兵甲,其實大差不大,也都是這般。眼下這些甲,只有略有小損,回頭叫將士們稍事打磨修繕,並不會有大礙的。”趙哲耐著性子解釋道。
“趙吏掾,我已好言相勸,你也應知這批兵裝是許給後將軍部曲的。到時候,真若出了什麽閃失,武庫令、丞能否開脫不好說,但是你,肯定是開脫不了的。”陸蔚漸漸嚴肅語氣,強調說道。
趙哲顯然是受了指示,這會兒根本已是油鹽不進。他本是本地人,自然融入本地官吏團體,而人一旦融入一個團體,就會失去主見甚至降智。
只見他雙手交叉搭在腰間,臉上雖是陪笑,但依然難掩一副高高掛起的做派。
“參軍,下吏也是奉條陳辦事而已。”他頗顯委蛇的說道。
“好,既如此,那我就告辭了。”陸蔚很果斷的說道。
當即,他招呼高坦,將這些發霉生鏽的兵裝繼續裝車。
高坦仍有不服氣,欲申辯,卻被陸蔚用眼神止住,無奈之下,只能尊令行事。
出了武庫,陸蔚讓高坦帶兵裝返回杜灣營,明日訓練,如期進行。不過,兵裝一律不必修繕,取時是什麽樣,便以什麽樣安放。
至於訓練時的使用,甲可以暫時不穿,兵器則選一些能用的先用,畢竟槍刺、結陣等訓練,用棍棒一樣都能代替。刀槍的鈍鏽只需額外注意安全即可。
“大郎君,若不修繕,這些兵甲根本無法上陣啊。”高坦擔憂道。
“你放心,出征之前,我等一定能換上新的兵甲。”陸蔚胸有成竹的說道。
爾後,他挑三十件最爛的兵甲,另外裝了一輛牛車,與高坦約好自己明日再赴杜灣營,隨後便帶了這一車兵裝先行返回後將軍府去了。
回後將軍府時,已是下午。
陸蔚將帶回的兵裝遣人安置到府庫,並且同樣也叮囑,這些兵裝無需修繕。隨後,他便徑去尋父親陸機。
本以為父親正忙於公務,晤面後才發現,父親午食時便飲了不少酒,此時正在中庭的廡(wu)廊下曬太陽。
問詢後這才得知,原來是五叔陸耽不日前從平東將軍、東平王司馬楙(mao)處辭了官,今日剛抵鄴城,準備投效成都王。午間時,父親便引了五叔陸耽,拜會了久在鄴城的名士、大將軍參軍孫惠,三人相聚宴飲了一番。
陸蔚聽罷,不由唏噓,父親新履後將軍,大軍又開拔在即,竟還有心思宴飲。
不過也沒有辦法,這其實正是晉朝士大夫們的常態。
陸機早先從費慈那聽聞,長子陸蔚這兩日竟與新募部曲兵士一起,宿在了南城外的杜灣營裡,當即話頭一轉,沉著聲音教訓起了陸蔚:
“茂元,許你治軍,不是讓你領軍。你如此下放身段,未必能讓那些兵丁感到親切,反倒還有可能招致其他平輩世家的笑話。”
“父親,過去數年,兒不曾用心鑽研軍學。 今日父親高居三軍之帥,不日即將開拔南征,兒也是想盡快熟悉軍旅之中的細末,以期助父親一臂之力,這才躬親諸事。還請父親勿怪。”陸蔚心中無奈,不過嘴上仍以謙虛之態回答道。
“府下自有不少善軍事的良材,你提拔一二治理部曲即可,身為參軍,更應注重帷幄之術。你五叔今次北上,正好攜了一些家祖注解的兵書,擇日你去借來,用心研磨。”
“兒明白了,一定鈍學累功。”
陸機呷了一口茶,緩了緩醉酒的淤塞感,轉而又問道:
“你此刻前來,可還有什麽事?”
“父親,兒初到鄴城已有五六日,至今尚不曾拜見殿下。他日殿下與父親再去巡營時,還請父親帶兒同往,以期觀瞻殿下之英偉。”陸蔚真誠說道。
“哦,看來你也算明白了一些道理。”陸機撫須而笑,對於長子有意攀附成都王,頗為欣慰,“我陸氏一門,如今幸得殿下信任,得以統帥河北三軍,今次南征,必然要以大勝來報殿下知遇之恩。不止如此,往後匡扶社稷,立不世之功業,也得多加仰仗殿下之垂青。”
“正是如此。”陸蔚故作迎合的說道。
他可沒想過真的依靠成都王來“匡扶社稷”,這“社稷”能不能“匡扶”,眼下可真的不好說。自己所求的,僅僅只是製一契機,嚴懲一番武庫那幫庸吏而已。
“此事不難,如今河北大軍調動頻頻,一些北邊的宿將過境,殿下必會巡營犒賞。彼時我若作陪,便帶你同往。”陸機拈著胡須,醉意之下難掩一家父尊的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