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賊眾看似勢大,然,三州之內的諸郡縣,多為附庸聲勢者,他本人真正能掌控兩大軍事重鎮,一為宛城,二為江夏。而襄陽便是橫斷兩城之間的一座樞紐。
但凡襄陽不克,江夏與宛城難以呼應。
事實上,荊州官兵在五月之前,已經開始籌備反攻之業。奈何,這期間又發生了幾個極其不和諧的插小曲。
陶侃直屬上司、新履荊州刺史劉弘,數月之前,其人實際上尚在幽州。
劉弘領監幽州軍事、加護烏丸校尉,持節撫邊已有數年之久。
因張昌起義之初勢大,荊州都督、新野王司馬歆禦敵不力,朝廷這才急調劉弘南下,出鎮南將軍,統荊、豫、江諸州官兵戡亂。
然而,劉弘尚在南下徙履的途中,新野王司馬歆即兵敗受戮,使得原本就支離破碎的荊州,更是群龍無首。於是,朝廷遂拜劉弘暫領荊州刺史,主持大局。
只是,劉弘一介外調主帥,於荊州毫無根基,本地將領趙驤、羊伊,皆是聽宣不聽調,致使荊州前期平叛十分不利。
趙驤本是成都王司馬穎舊部,三年前在討伐齊王之後,授命駐屯南陽郡,搖身變成了一方軍閥。
齊王兵敗之後,中樞大權幾經更迭,而在畿輔執權者,多需拉攏周遭的掌兵將領,於是,處於風口之上的趙驤,接連右擢,榮任為前將軍。
至於羊伊,乃羊發之子、名將羊祜之侄。
二十五年前,羊祜膝下無子,在其去世之後,晉武帝司馬炎感其功業,下詔讓羊祜兄長羊發的長子羊倫過繼為羊祜嗣子,為羊祜續後。
羊倫卻以家父已亡為由,不願過繼。
司馬炎遂又讓羊伊過繼。豈料,羊伊也效學兄長,推辭不就。
這一下子便惹得司馬炎大為光火,直接免除了羊倫、羊伊二人官職,最後強令羊伊之弟羊篇承羊祜嗣,這才使得羊祜香火延續。
而劉弘早年間曾任過羊祜參軍,羊伊故對劉弘有所輕視。
三月中,陶侃據襄陽,觀張昌剛克樊城,兵勢正疲,欲與彼時屯駐宛城的趙驤、羊伊聯合夾擊樊城。後二者拒不從命。
不料,一月之後,張昌重振旗鼓,聚起更壯兵馬北上圍攻宛城。
襄陽陶侃、梁縣劉弘各自手中兵力不足,無力遠援。又合趙驤、羊伊指揮不當,致宛城三日被克。趙驤大軍大敗而逃,羊伊被俘之後遭賊殺害。
而宛城距許昌不過三百裡。
彼時,坐鎮許昌的范陽王司馬虓(xiao),聞宛城陷落之迅,認為劉弘平叛不力,在向洛都發去奏疏請求更換荊州刺史之後,也不等朝廷答覆,直接便委派了麾下親信長水校尉張奕來接任荊州刺史。
張奕帶著范陽王令來到梁縣,欲奪劉弘權。
對劉弘而言,他方才抵荊州不足三月,近乎從無到有,好不容易布置好了平賊的戰略。
區區一介長水校尉,拿著王令就敢來奪一州刺史權,這是瞧不起“刺史”呢,還是瞧不起他劉弘呢?
當即,劉弘便捕殺了張奕,後又上疏朝廷,解釋前因後果。
正值荊州藩王、將軍接連殉難,朝廷對荊州局勢不可不謂提心吊膽,只能將此事囫圇騰挪,推責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身上。
國綱崩壞,政局就是這麽混亂!
總會有些缺心眼之人,不求勠力同心應對危機,反而在背地裡裹亂。
…….
那日午後,炎陽懸空。
往來的販夫騶卒、行旅商農,紛紛躲避著毒辣,藏身在樹蔭、屋簷下歇了。
石鎮先上午方才交接完本地軍務,收拾好行囊,引著本部一隊百余數的兵士,不顧這伏天燥熱,毅然決然的由鄴城開出,南下前往汲縣。
數日之前腿上的外傷,好的**不離了,無非是汗水淌過時,仍覺得刺撓。
不過,這些對他而言,都是不足掛齒的小事,過往十數年的從戎生涯,自己忍過饑荒、挨過民亂、拚過沙場,光洛陽都去過兩回,隨意拎出一件事,都是生死一線的大劫,豈會在乎這丁點皮肉小傷。
跟在身後這隊兵士,多有良莠不齊。
才剛剛從厚載門走出,其中的三、四十人老弱之兵,已經氣喘籲籲、口唇發白,需用槍杆拄地徐徐前行。
石鎮先昔日的老袍澤們, 兜兜轉轉,或死或傷,如今只剩下三、四十顆人頭。另外的一百多數,便是一路調來調去時,不知從何處征來的兵,湊湊補補而成。
他本是外軍督伯將,只可惜自十二年前洛中鬧變開始,各地軍政、民政、財政逐漸混亂,原本做為鎮守一方精銳的外軍,除了個別將領的親信嫡系之外,大多都出現了欠糧缺資的情況。
直到最近三五年,更有甚者,一些偏遠的外軍駐部一度還混得不如州郡裡的世兵。
久在一方的世兵,大多有田有家室,且凡遇戰事,幾乎全都是充數之人。
這些本質上的農夫,戰局順風時,便跟著搖旗呐喊、哄搶劫掠;戰局不明,亦搖旗呐喊,但隨時會“生謠言敗”,爾後落荒而逃;至於戰局不利,無他,必是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故而,一場惡戰過後,這些農兵甚至都有可能不需要修繕甲胄、兵器。
而外軍就不一樣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上將軍們,怡然自得的喝了十幾年的酒,至今日都還以為外軍皆是精銳。豈能知諸多偏遠駐軍,已經疲弱到連甲胄都修繕不起的地步。
石鎮先十分無奈,這個王朝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但無奈歸無奈,除了當兵,自己又豈能還有其他出路?
又合,最近河北大軍頻頻調動,無論是世兵還是外軍,常有分拆後重新整編,整編後又要分拆的情形。
一位州郡的司馬,向上官一番溜須拍馬,爾後隨意冠上一個都護、護軍、監軍號,便又能多要得一營兵士的指揮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