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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着脑袋。
帽檐包裹一半的视角里,白色的跑鞋亦步亦趋地踩着他走过的地方。地板缓慢地迁移,周围时不时挤来颜色不同、款式不一的鞋子。它们路过他,然后路过我。我看着被牵在身前的手腕。
男生的手背肤色被太阳晒得更深。那青色血管微微突起,蜿蜒成一道道健康的沟壑脉络,一路从指骨间延伸,没入暖白色的运动护腕里。
口罩下,我抿了抿嘴。
记过会场的地图,我即使没看路也知道正在往哪走。山本武拉着我,绕了半个圈,淹没在人群的遮掩之中,来到刚才?田同学一行人前进方向的背面。
大约走到场馆边缘,脚步才稍微慢下来。
“到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山本微微压沉的嗓音响起。
没待他话音落下,我径自停下来。这一停,也让他立刻收住步伐。我依然没有抬头,目光一动不动地,不知所谓地悬落在鞋尖上,但我知道面前这个人正转过身。他在稍弯着腰看我。
“没事吧,西......”他刚要喊我,又不知想到什么而戛然而止。紧接着,山本武小心地放轻语气,声音里尽是礼貌又好听的关切,“嗯......你好?被吓到了吗?”
我仍低着头,不自主地绷紧肩膀。
现在假装不认识我,谁信啊。
山本见我毫无反应,声音里难免显得无措:“那个......”
喉咙与太阳穴里翻滚的心跳声太重,太用力,震得骨骼都要发出酸涩的响声;仿佛一旦张开嘴,它就会趁势活蹦乱跳地钻出来。我感觉到手腕被整个掌心裹住的鲜明触感,那一小片皮肤孑然发着烧。
他真的没有碰到这一下下狼狈的脉搏吗?
我一声不吭地抬起头。越过厚重的黑框眼镜,望向山本武。
视线紧密相交的一瞬,他充满善意与关心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浑身却似乎顿了顿。那只始终找攥在我腕上的手又好似身不由己地收紧。不会痛,就是太热了。我于是垂下眼,默不作声,盯着他毫无自知之明的手。
一秒,两秒。
山本武这才陡然意识到不对似的,赶紧松开。这一刹,他手背都有些泛红。
“抱、抱歉。对不起。”
他讲话声也变得小。
那扰人的灼热总算抽离,暴露在空气里,换来几分令人得以喘息的凉意。我还是没说话。低头看着他的运动裤裤脚,我慢慢地,把重获自由的左手稍微藏到背后。
只听山本同学的口吻越发不知所措,他干巴巴地想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对,我大概也是故意的......刚才感觉情况比较紧急,所以临时做出了这种决定,我没有别的??”
我低声说:“我有问题要问你。”
声音不大,倒是山本耳尖听见。他立刻态度端正地收声,认真答应,就像我问什么他都绝对会全盘托出,“好。”
我没看他,把拎在右手的大帆布袋再次换到左手。正要开口,面前的男生却又动了动,不带丝毫犹豫地把掌心探来。
“我帮你提。”山本武说。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他轻车熟路地多补充一句,“吓到你是我不对,就让我补偿一下吧?我不会乱看的。”
望着那只半空中的、真诚的手,我犹豫片刻。随即,两手捏着袋子背带,挂到他手上。
山本的手指一收,转而就把沉重的帆布包稳稳地背到单肩上。我的目光不由跟随而上,看一眼我的包,看一眼他轻轻握着背带的手。再仰起头,瞧见山本武唇边难掩雀跃的笑意。
他的眉峰稍压着眼,仍是那副锐利俊气的五官。但一张脸红得彻底,碎发遮不住的耳朵开一片火烧云。那凛冽的少年气一丝不落地,被羞赧倾覆着,变成另一种让人心惊的柔软与专注。
我当即挪开视线,盯着他衣服上的字母。
细细一看,原来是大写的艺术字排版“SPORT”。
真是毫不意外.......
应该是先前惊吓的余悸没能平复,我听着耳后怦怦加快的心跳,近乎失去力气那样沉默。山本同学也不急,相当耐心地等待。直到我开口: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咦?”他一怔,“西贺你原来是真的想扮成陌生人吗?”
我从喉咙里闷出一个音节:“嗯。”
山本则还是那样爽朗又健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就知道是你呀。不过当时看你的反应,我真的有点怀疑是因为我太想......是我认错了。那会儿还在猜,你是不是在玩什么有意思的游戏呢。”
他中途是想说什么?算了。那可是本人绞尽脑汁的完美乔装,谁跟你玩游戏!
我听了骇然,转头就想走。
山本武呜哇一声,紧赶两步要跟上,嘴里不忘光速道歉。但我想到袋子还在他手里,一时间更加郁结,重新站住,抬头看他。
“袋子还我。”我伸手。
“啊,这么快?”山本同学也再止步,似乎有点难过。他抓紧帆布背带,那双棕眼睛夹杂着流心般的诚实的恳求,“不要嘛。至少多问我几个问题吧?”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眼巴巴地望回来。
苍天有眼,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卷土重来,我顿时丧失了一切周旋的斗志与动力。重要的财产人质在他手上,我只好认命地盯他一会儿,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喔!我来买点东西。”在我出声之际,男生就两眼一亮。他忽而想起什么,把另一手拎着的小豆泥布袋递到我眼前,“差点忘了。这个送给你,西贺。
卡通暹罗猫睁着萌萌的大眼睛,尾巴高高翘起,蓦然间近在咫尺。
我思路一滞。
哇啊,近看还是那么可爱…………………
活着真是太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体内黑化打叉的心灵之蛋沐浴到圣洁的萌之力量,软绵绵地净化了。下意识伸出双手,捧住这只小帆布袋。那同样有点沉的,伟大的重量在掌心里,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谢......诶?”我没理解地睁大眼,看着单手摸后颈的山本,“给我?”
黑发男生应了一声,点点头。
他看我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只是这回解释时,似是颇为心虚地闪了闪:“嗯。因为,西贺不是送了我礼物吗?”??这下从慌乱,匆忙与气急中回过神,我发现他戴的护腕原来还是我送的那副??“所以我就打算也送你一点什么。”
我听着,目光不知觉地拐到手上的小豆泥周边上。
山本武的声音慢腾腾地降落。
“不过仔细想了很久,我却发现,我好像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说,“我想过送你护膝,可觉得这样不太够,也不能说是喜欢的东西;或者送饰品,但我去店里挑,种类真的好多啊!我还是不知道你可能喜欢哪种类型的。然后,我就
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照片......”
照片?
我抬眼瞧他。山本同学一脸心里没底的模样,稍皱着眉,神情平添几分赤诚的歉意。
“就是一年级的时候。”
他说得很委婉。但我一下就明白,那指的是当初被偷拍的照片。
这个善良的棒球明星语气又干涩起来,垂着头,万分慎重地观察我的表情。他道:“抱歉。
“没关系。”我几乎在同一秒接话,嗓音清晰地驳回,“这不是应该由你道歉的事。”
山本霎时愣了愣。接着,他哑然般眯起眼来,高兴地笑:“那种情况,我不应该记住的嘛。但是看到就没有忘掉。我记得照片里,你的钱包袋是一只长这样的猫。我跟朋友形容了一下,他就说应该是叫‘小豆泥‘的卡通角色。”
朋友......我想到刚才差点和熟人迎面撞上的惊魂一刻,了然道:“?田同学吗。”
然而山本却摆手。
“不是不是。
“嗯?”
“阿纲他们只是听说我要来买东西,所以大家一合计,就一起过来逛了。”
他毫不吝啬地、亦不自知地展示着体贴与敏锐,解释说,“因为我猜,西贺你肯定不希望这件事让别人知道吧?我是问了一个前辈。以前一起踢过足球,他现在是高中生,已经不在并盛了。他说他本来也不懂得这些,只不过喜欢的女生是阿宅,
她也喜欢这种可爱的卡通角色,所以有了解。至于这个展销会,也是他推荐给我的。”
等下。
别的先放到一边。我惊悚地注意到他话里某些字眼,头皮发麻,尽可能冷静试探,“你说他喜欢的女生是什么?”
山本武眨巴眼,乖乖重复。
“阿宅。”
“怎么啦,西贺?”他想了想,又笑,“我知道了。因为我是堂堂正正的现充,所以说出这种话很奇怪么?”
不是你是现充所以奇怪,而是你这整个人说出这个词就很奇怪!......不好,突然想起来,“堂堂正正的现充”好像是我之前凶他的时候,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果然被他记住了?这么好的记性如果放在学习上,搞不好我又要多出一个不可小
觑的对手。山本武不准读书!
脑无遮拦地任由缺德的、乱七八糟的杂念飞窜,我盯着他,后背可怖地生寒,戴着口罩的脸却一阵阵发烫,连开口都越来越艰难。
我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意思了?”
他说:“是啊。”
我问:“什么意思?”
他笑:“考试吗?嗯??大概就是指现实生活很充实的人的意思吧。比较不常上网,喜欢出门活动,也不太了解动漫之类的那种?和阿宅反着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从山本嘴里听到这些名词。
......716.
我紧盯着他的脸,一点也不在意这家伙仿佛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于是全靠猜答案的语气。无论是逻辑推理还是预感,都准确地向我传达出一个信息:他那位认识的前辈并非等闲之辈。我严肃地问:
“这也是你那个朋友告诉你的吗?”
“没错。”此人爽快承认,甚至主动介绍道,“他叫五十岚,应该读高二了。”
五十岚。
我蹙紧眉心,没再理他。反而两手抱臂地沉思下来,心里暗想:不认识。
但这位前辈说不定比山本同学更恐怖。根据他刚才的说法,五十岚本人应该也是现充,甚至也是运动类的,没想到竟然那么刚好地有喜欢的御宅女生。话又说回来,这种案例也太稀缺了。
一直以来,身边的现充朋友多少都吐槽过御宅。虽然ACG相关产业非常发达,但阿宅归根结底仍然是被暗中排挤,被瞧不起的群体。
真难想象五十岚前辈和他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剧情......呜哇,有点想看,不过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不能乱猜。
“西贺。”山本忽然叫我。
“嗯?”我抬起头。
少年人的神情早已恢复正常,没再因为最初手忙脚乱之下的牵手腕而紧张脸红。他见我看过去,便明朗地笑起来:“没什么。只是在想,站在面前的果然是你啊。”
我顿了顿,没接话。
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我挫败地想。
反正山本看着就心大,估计对我的换装风格没有任何概念。他最多是觉得我有点不一样......要是换小干来,她肯定认不出我;而要是知道是我,就会马上吐槽我怎么穿成这种鬼样子了。
综合考虑,“被山本发现乔装”与否,其实没什么影响。
我甚至怀疑他并没有搞清楚宅和现充的社会意义。从他话里的意思也能听出,他八成没有把我和“御宅”画上等号。只是恰巧从前辈那里知道了这个名词而已。
算了,算了。
本来暴走一上午就累,碰到这个人更是力气全无。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帮朋友代购之类的吧。
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好奇我为什么躲人,可能真的是当游戏。不问也正好省事。
我沉沉叹了口气,最后伸出手。
“谢谢你的礼物。真的很用心,我很喜欢。”
拎住小布袋,我知道里面还有东西(刚才掂了掂,应该是漫画册和小玩偶),但也没有当面打开看。只是认真地望着他越听越欣喜闪亮的眼睛,说,“也谢谢你帮我背袋子。现在可以还我了。”
山本明亮的目光又顿时一呆:“诶......”
我打断施法:“不可以说不要。”
“不继续逛了吗?”他问,“明明这么大,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这些有趣的东西其中有不少是会刷新你这个国中直男的三观的好不好!
即使收到这个礼物很开心,我也没有余力再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四舍五入约等于在大太阳下暴晒。
我毫不退让:“给我呀。”
山
本武竟还想讨价还价:“好吧。可是??”
“你不是和?田同学他们一起来的吗?”
“我和阿纲说好了,各逛各的。而且待会儿我会给他们发消息,让人不用等我。”
言外之意就是要逛。
我不管他,坚定地讨帆布袋:“抱歉,下次要是有机会,我会再回礼的。但现在我已经有点累了。”
山本福至心灵:“那要不要去找地方坐一会儿?”
“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但是我查过交通,现在应该也在堵车。说起来,这边可真热闹啊,我第一次发现除了体育馆以外也能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总之先歇一歇嘛。”
“不用啦,”手拿小豆泥,我大方地给出好语气,“山本君也累了吧?今天肯定到晚上都会堵车的,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
男生闻言,像是觉得有道理地思考起来。
我放松了些,乘胜追击道:“你也早点回去比较好。袋子可以给我了。”
谁知,这家伙岿然不动地单肩背着我的帆布包,打定主意似的,投来的神色始终盛着为我着想的关心之情。下一秒,我就听见他大胆地说出思考结果。
“这不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展览吗?”
山本武与我四目相对,语气单纯、自然而理所应当,仿佛在说一件猫会喝水狗会吃饭的毛茸茸的小事:
“我听说,对阿宅而言,不逛完展等于过不去这一年。西贺你等了那么久,还为了不暴露身份准备了那么多,不好好逛完的话,太可惜了吧?“
“你不用顾及照顾我啦。虽然我确实是现充,除了棒球以外没什么优点,这里也没有太多特别感兴趣的商品,但刚好我可以帮你拿东西。你一个人提着越来越重的包走来走去,所以才会很快就累。这些交给我就好了。”
“西贺?”
瞪着他笑容满面的脸,场馆闷热,我全身却像在冰天雪地里如坠冰窖般僵冷,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像样的声音。
“我不是。”
山本歪了歪脑袋:“不是什么?”
“不是御宅。”
恍然间,我已然全凭防护机制的本能在说话,特有的名词绕出唇齿,甚至令我整个后脑勺被钝器重击似的发麻。一眨不眨地,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咽喉干涸,“只是,帮别人来买东西......”
说着说着,声音又愈发细小。我自己内心深处都知道太假了,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时机,又被打得措手不及,假得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印证;而面前这个人的表情,虽然仍然在友好地仔细倾听,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没有相信。
发觉这一点之际,我又觉得比起这些更可怕的,是我如今竟然了解他到这个地步。
口罩下的嘴唇微微一颤。我一低头,让宽宽的帽沿把上半张脸都遮住。趁着山本武尚未发出他那“西贺说谎一下就看出来了”的究极大招,我听见自己沉闷的声音:
“都说了,袋子给我。”
“西??”
“你不要说话了!”又是。又是那股快控制不住似的,火车脱轨倾倒般的感觉。但抬高的声调在会场繁杂喧嚷中也还是那样渺小。我没能忍住,多上前一步,直接伸手去握住他背着的帆布背带,“我现在就要回家,别管我!”
山本武显然吓了一跳,他飞快回过神,扶住背带:“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吗?哇啊!别太用力,你小心...……”
结果我一扯,他一拽。我在紧急之中只扯下一条背带,还有一条仍背在他肩上。大帆布袋的拉链从没拉上,赫然大咧咧地敞开,里面一些小物件随之发出碰撞的轻响。
我注意到声响,什么七七八八的破防又变得都不再重要,不由紧张地一看。
啊,好在没有事......只是乱了一点。
塞在最上面的刚好是两本本子和游戏卡带的原装盒。
然而,本子是我偷渡到的16 恋爱漫画,其中一本的封面,印着脸颊羞红的女主背靠墙面,几乎被男主紧压着上身,两人都眼神迷离又暧昧,即将接吻的画面;卡带则是新出的乙女游戏,缩小成拇指姑娘的女主坐在男主之一的手上,在周围其
余男主的窥伺下,神色天真地抱着一个比身体还大的、新鲜欲滴的草莓。
在我下意识检查财产完好的两秒里,山本同学一手扶着背带,也毫无动静。
我抬头。
他正避无可避地看着帆布袋里的东西,似乎睁大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脏大概真的停止了跳动。
本能比理性更快地,倏然烧断能够冷静思考的闸线。或许火山爆发、山洪崩塌也不过如此,之前在器材室的事故,比起这一刻也算相形见绌的温和谈话??不对,其实根本没发生那些事吧?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做梦的吧。没事的。只要等醒
***......
瞬时间,我用力地把大敞的帆布袋推回去。
睛。
满当当的物件发出挤压的闷响。同一时间,被扯下的那一条背带变得无力,不争气地垂落,耷拉在山本武的手臂旁。
没有道理让他再背回去了!
心跳在脑袋里飞来撞去,我想也没想,又直接一跨步,将身体压上前,两只手臂挤进袋子与他的侧腰之间,紧紧实实地抱住整个帆布袋。山本武怔愣地低头望来??他本就为了配合我而稍微俯着身,忽然间,我好像从未那么近地看过他的眼
但我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浑身血液一会儿冻结,一会儿沸腾。从脸颊到脖颈都丢人得像掉进温泉里一样滚烫,眼睛也湿润。我紧搂着袋子,仰着脑袋瞪他,喊:“还、还给我!”
山本武却一时没有反应。
被我紧贴着压近,男生仅在起初微微一晃,依旧站得很稳。只是不得不抬起手臂,臂弯不上不下悬在半路,在我的肩膀旁。
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里曳着隐秘的萤火。很快,就连那张原本恢复寻常神态的脸,竟也再次不合时宜地,不讲道理地,腾地烧起一片前所未有的燥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