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會會長楊修林,江蘇南通人,年輕時曾奉“香帥”張之洞之命創辦實業,後被推舉為江蘇兩淮鹽總理。因多次向光緒帝發起請願,奏請朝廷開設國會,被太后革職降罪,自此遠渡南洋。
他來南洋之後,設立華人會,與當地華人共奮進。二十余年,與英法殖民者不斷周旋,極大爭取了華人利益,開創這十幾年太平歲月,真正讓華人在南洋站穩了腳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南洋第二民族。
再看這楊會長,六十出頭的年紀,生的是堂堂儀表,雄姿英發,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震懾天下的威嚴之氣。
說話間,師爺徐為拿出匣子,倒出了裡面的書信,恭敬說道:“楊會長,這裡是半年來,白鷺給我的所有書信。現如今,我不知道他在謀劃什麽,只是烏鷺棋社,黑白雙子的規矩,是在咱們華人會成立之前就有了。這南洋黑白之間的平衡,各階層互相依存和互相製約的承諾,是烏鷺棋社加入華人會,最為重要的辦事準則。”
師爺用一雙尖利的眼,盯著楊會長,把楊會長看得有點不自然,只聽他繼續說:“現在白鷺不遵照烏鷺棋社的規矩做事,和你華人會單獨聯手,照例,這是反叛組織,是死罪。”
楊會長這時,也拿出一份書信,緩緩道:“師爺不要惱怒,只是這裡頭,牽涉的還不僅僅是華人會,是整個南洋,所以我不能向你泄露一點機密。這是南洋政府剛出的一份內部通告,白鷺已經暴露,而且被殺了。”
師爺不信,奪了書信來看,只見上頭清清楚楚寫著:“安全委員會主任田崢,被查實為南洋革命軍奸細,串通反賊作亂,破壞南洋安全。此人為反叛組織安插在政府內部之細作,外號【白鷺】,多次出賣政府和國家機密,現證據確鑿,等候刑法審判。因審訊中意外染疾,於昨夜不治身亡。”
師爺看完,滿布皺紋的眼眶裡,射出兩道精光,看向楊會長,冷冷說道:“楊會長,照這麽說,以後烏鷺棋社,就沒有白鷺這個人了?”
楊會長依舊氣勢十足,面無表情說道:“白鷺已死,但是振鷺充庭的計劃,已然有了成效,感謝烏鷺棋社為我南洋華人作出的傑出貢獻,楊某在此謝過!”說話間,抱拳朝著師爺拜了一拜。
師爺傲立在楊會長身前,一動不動,心裡清楚,烏鷺棋社幾十年來的努力,都給華人會作了嫁衣裳。
目前白鷺拿田主任冒充自己身份,師爺已經失去了對白鷺的所有控制,便甩了甩衣袖,恨恨說道:“楊會長和白鷺,既然要把我踢出局,我也不好意思久留,先告辭了。徐為還有最後一句話,希望你們以南洋百姓為重,不要搞得生靈塗炭!”
說完,立即趕去碼頭,要和四爺互通消息。
四爺聽到白鷺吃裡扒外,撇開了烏鷺棋社,和華人會聯手,便問師爺:“徐師爺,你認為他們在計劃什麽?”
師爺說道:“目的暫且不明,我已經把手裡所有的探子都散了出去,只等消息。”
他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又開口說:“王四爺,真要我猜,只有一種可能!”
四爺不響,只聽徐為說話。
“他們要對英法殖民軍動手,目前你和我兩股勢力,在他們的計劃之外,說明應該是和平行動,暫時不會起戰火。”
四爺半信半疑,脫口而出:“這可不一定,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為點了點頭,忽的起身對四爺說:“四爺,趕快把阿南給叫回來吧!”
四爺叫來驚風刀,讓他立刻派人去追阿南他們的車隊。
徐為也下樓要回烏鷺棋社,四爺直送他到門外,此時看師爺面容愈加憔悴,安慰道:“等阿南回來再從長計議,師爺不要太過憂慮,要保重身體。”
師爺抱拳稱謝,此時沙灘上,飛過一群海鳥,嘰嘰喳喳叫著翱翔在半空,徐為嘴裡喃喃自語:“白鷺沒了,還有烏鴉。”
海鳥展翅飛向大海的深處,前方烏雲密布,大雨將至,海面上跳出很多飛魚。海鳥們見到飛魚,尾巴上豎起的羽毛抖了兩下,如飛箭一般俯身而下,爭相搶奪食物。大快朵頤了一番,群鳥低空沿著海平面,飛了許久,直飛到一處海岸邊,見到前頭有人,尾巴又抖了抖,一個豎直上升,停在半空。
這裡是大海中一個小小孤島,島中間有一些樹木,岸邊建了幾個磚石的房子,還用土磚圍出了幾個小小的菜地,種了一些蔬菜。
一個十七八的小姑娘從屋裡子跑出來,朝天上看了一看,空手抓起一顆石子,吐勁一揮,石子筆直射向天空,一隻海鳥應聲而落,掉到了不遠處的海面上。
小姑娘臉上春光燦爛,只見她身姿柔美,嬌小玲瓏,小小的圓臉上,長了一對靈秀的大眼,鼻尖微翹,俏皮動人。這長相,比那古代仕女圖裡的佳人,多了幾分生動的神韻,又比那廣告海報上的明星,多了幾分明媚的甜美。
姑娘一猛子扎入海水裡,腰肢輕動,像一條水蛇衝向掉落的海鳥,也不冒頭,手裡拿起海鳥的屍體,一個轉身又回到了岸上。
她赤腳跑在沙灘上,舉著海鳥朝遠處喊:“外公,晚上吃肉!”
遠處坐著一位中年人,大概五十歲上下,長得身姿挺拔,體型健碩,如古銅一般的皮膚,油亮發光。
只見他一頭灰白相間的長發,胡亂披散在肩頭,身上隱約藏著些疤痕。一臉大胡子,面龐棱角分明,目光銳利地看過來,散發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
這人手裡握住魚竿不動,聽姑娘這一喊,臉上硬生生擠出一點笑容來,放下杆子,插在沙土裡,揮了揮手。
他看了看天上,遠處厚厚的黑雲,不斷翻騰擴散,用清脆的聲音說了一句:“要打雷了!”
忽然,濃黑的睫毛微微一動,看見海面上有幾個黑點,越來越大,竟是三艘小艇,正朝這邊開來。
中年人依舊一動不動,臉朝著海面,又說了一句:“要打雷了!”
小艇迅速開來,船上面的人用望遠鏡看準了中年人的位置,船頭微微轉變了方向,筆直向著中年男子的地方開來。
盧學川穿著一身咖啡色的格子西服,正站在第一艘小艇的船頭。
小艇靠岸,盧學川讓手下人不要跟過來,自己一人慢慢踱步,走向男子。一雙鋥亮的黑色花紋皮鞋,被沙子沒掉了一大半,他脫下皮鞋和襪子,將沙子吹乾淨,光著腳繼續走。
“請問,您是丁楚先生嗎?”盧學川蹲在中年人身邊,輕聲問。
男子朝他看了一眼,不響。
盧學川笑著拿出一根煙,放嘴裡點了火,再把嘴上的香煙遞給了中年人。中年人看了一眼香煙,拿手接過了,用力吸了一口,舒服得長吐了一口煙氣。
盧學川又自己拿了一根抽,繼續說:“方黎死了,我來接你回去。”
中年人聽到這裡,收起了魚竿,發出了清朗的笑聲:“死得好!”
盧學川繼續說:“丁先生,我已經遣散了看守小島的軍隊,您可以放心回南洋了。”
“我不是教書的,也不是看病的,為什麽要叫我先生?”中年人站立起來,像一面大牆,碩大的身影,將盧學川的身體整個籠罩。
盧學川也站了起來,走出他的影子,半笑不笑問:“那我是叫您【烏鴉】,還是【楚霸王】呢?”
丁楚想了想說:“這取決於你是誰,來找我做什麽。”
盧學川看丁楚抽完了煙,又遞上一根,點了火,緩緩說:“白鷺是我殺的,我要請您出山,幫我把南洋穩定下來。我準備讓英國和法國的人,滾出南洋!”
丁楚心裡一驚,問道:“你怎麽知道方黎是白鷺?”
盧學川點了一點自己的鼻子,無奈笑道:“我也是白鷺。”
丁楚猛地一把摟住他,笑著道:“小鬼,我喜歡你!你說的,我大概明白了。讓你的人在外頭等,我吃過了晚飯,跟你回南洋。”
盧學川依舊是陰陽怪氣問:“那前輩,晚輩應該怎麽稱呼您呢?”
丁楚喜不自勝,大聲說:“叫我丁師傅,南洋渡口的挑工頭,丁鐵腳丁師傅。”
遠處的小姑娘,看一群陌生人登上了小島,正躲屋裡靠著窗偷看。她看見外公,和一個膚色白皙的貴家公子摟摟抱抱,隻當是遇見了好朋友。
不一會兒,看著他倆,緩緩走向自己,嘴角露出一個小酒窩,開心得笑了出來。
“您就是烏鴉?”
金礦公司的保安隊長,拿著阿南給他看的黑金棋,崇拜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將棋子還給了阿南。
阿南點點頭,把棋子放進兜裡,說道:“東西都在外頭車子裡,你點一點數。人我也帶來了,我們也要進山,你去外面和車隊的人溝通下。最好明天就出發,可以嗎?”
青梧縣城,阿南的醫療車隊,提前趕到了青梧客棧,金老虎的人早就在這裡等候多時,見過了阿南,安排了進山的事情。
轉眼就要天黑,這金老虎出手闊綽,這家縣城裡最大的客棧,有一半,竟都是他的包房。
礦隊的人安排了飯食,阿南、花姑和明月吃好了飯,明月還是想進縣城裡去看看,阿南被上次的事情掃了興,不肯出門。明月約了花姑,兩人走去縣城集市。
這青梧縣,背靠大山,人口稀少,出產也不多,沒有先前阿達拉小鎮的繁華熱鬧。
明月心裡還是記著鳳尾絲巾的事情,一路上和花姑說著自己的猜想。
花姑話少,就隻跟在他身邊聽他說話,出去逛了一圈,也沒什麽店家,也鮮少有熱鬧的去處。本地居民安安分分,到了天黑,就關家門,連燈火燭光都不大多,兩人在黑漆漆的路上走,看到前頭有家書店。
明月看見書店,就要進去看,那店家三四口人,在店裡吃飯,讓明月隨便看,吃完飯,書店就要關門。
明月隨手翻了翻書籍,都是些中國的書,無非是《百家姓》、《二十四史》、《公羊傳》這類的正典書籍,都是手抄的,字倒是寫得還算漂亮。
連唐傳奇和明清小說故事都很少看到,只見到了半本《水滸傳》,裡頭還畫了一些人物圖。
正要走,看見了一本畫冊,上頭寫著【青梧縣志】,薄薄一本,裡頭沒有多少字。翻開第一頁,是用清爽的楷體字,記載了這縣城的由來,明月盯著其中一段文字入了神,書裡是這樣寫的。
青梧縣古來為外邦山中小國所在,原名藍無縣,中國人稱藍無裡,是以音載義,又有稱南巫裡,皆為青梧縣之別稱。其在數百年前,為野人番國屬地,後南洋人來此定居,野人自此不見影蹤。後中國人至此,遂該縣名為青梧,意為【梧桐棲鳳】,吉祥之意。
明月看得明明白白,這青梧縣,竟然是老妖婆嘴裡的南巫裡國,問了老板這書的出處,老板回答不知。掏出錢,買了書,就和花姑一起回了客棧。
阿南正在客棧,與礦隊的人抽煙聊天,見明月神神秘秘向他招手,扔了煙屁股,就上樓去了明月的房間。只見花姑靠著椅子,手托腮幫,盯著明月,明月則是拿出一本小書,神色緊張地看。
“南哥,我找到一本本地縣志,這縣城原本叫藍無裡,也叫南巫裡,就是老妖婆說的,那個南巫裡國!”明月晃了晃手裡的書。
阿南伸手拿過書,翻了翻,問明月:“這書裡,還記著其他什麽東西嗎?天門,神仙洞什麽的?”
明月搖了搖頭說:“只有鳳凰的記載,青梧縣裡的【青梧】就是梧桐樹,梧桐棲鳳,縣名是中國人取的,再就是一些本地的地圖,其他什麽都沒了。”
阿南放下了書,依舊還是問明月:“一路上,先是在阿達拉鎮上,看到了鳳尾絲巾,再是知道這縣城就是南巫裡國,我猜,金老虎他們,肯定是挖到了神仙洞。你覺得呢?”
“可能性越來越大了,難以置信,這一路碰見了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明月點點頭。
明月繼續說自己的猜想:“我一直在想,賣絲巾的老人,和第二天在攤子上的女人,都是本地人的模樣,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鳳陽幫的後人。或者是鳳陽幫那位幫主,住的時間太長,本地人學會了她繡絲巾的手藝。”
阿南拿出一塊絲巾來,看了看,嘴裡說:“鳳棲梧桐,不會是那麽巧合的。”
阿南突然想到什麽,又跟明月說:“進山之後,可能會有危險,你必須緊緊跟著花姑,你倆在一起,我才會放心。”
明月笑著說:“你放心,還記不記得,我上車前,讓你抬了一個大箱子?”
阿南點了點頭,明月繼續道:“這裡頭,有我準備的一些新東西。”
“是些什麽?”
“金老虎的人被山洞裡的異獸襲擊,從字裡行間猜測,那異獸害怕光亮,喜歡在黑暗裡行動。我去雜貨鋪裡,買了很多花炮,拆開了,裡面改了一些成分,下次遇見異獸的時候,點著花炮扔過去,巨大的光亮可以嚇跑它們!”
阿南聽著很是興奮,高興地拍了拍手,花姑在一旁還是無精打采,見他們聊得起勁,自己一個翻身,倒掛在房梁上,練起功來。
“還有,我有一次在德國的醫院裡,看見醫生用帶電的棍子,刺激一名垂死的病人,電流通過人體的時候,激活了心臟的血液流動,居然把人給救活了。我當時就想起,我們小時候坐船去海裡捕魚,有一種電鰻也會放電,可以把人電得渾身抽搐,無法行動。我就做了那麽一個棍子,等異獸過來的時候,我拿棍子一電,只要是正常的活物,一定就被電麻了,無法動彈。我倒要看看,這個吃人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麽生物。”
阿南還想聽,繼續問:“還有別的什麽嗎?”
明月繼續說:“還有,最重的那個儀器,是一個聲納探測儀。這東西原本是英國海軍,用來測量海底深度用的,我在碼頭倉庫裡,撿到了一台廢棄的,就拿回家改。我是這麽想,這儀器的原理,是發出聲波,聲波碰見無法穿透的地方,就被反射回來,這一來一去,就能測出長度。到了那個山洞,我們人不用走進去,就用聲納探測儀,朝著整個前方發射,我就可以根據數據,清楚知道前方的洞穴,有多大,有多高,有多深。”
“這個牛,這個牛!”阿南依舊饒有興趣地聽明月說自己的發明,花姑倒吊著睡著了,還打起呼嚕來,阿南就大聲咳嗽,把花姑弄醒,讓她回自己的房間睡。
自己還是陪著明月,聊至深夜方才滿足,遺憾地回房去休息了。
睡著睡著,他做起夢來,夢到自己捧著引仙石,在山洞裡走,石頭裡飛出了金鳳凰,他就跟著金鳳凰,前面亮光處,有一個人在招手喚他,他湊過去看,竟是鳳陽幫的老妖婆,他拿起明月的那根電擊棒,就衝老妖婆戳去,老妖婆頓時全身發出金光,和金鳳凰一起化成了烏有。
突然一個激靈,醒來睜眼看時,天已經大亮,明月在旁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你沒事吧?是不是發燒了?”
阿南拿手一摸額頭,果然火燙,笑著搖了搖頭,起身穿衣,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