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叮當一臉不願意,老老實實叫人:“外公、外婆。”
夏姑見這個小姑娘,竟是四爺老友家的孩子,見丁楚穿著樸素,也不認得,就陪了笑臉奉承道:“哎呀,小姑娘,我們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我那天看到她呀,稀奇死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那麽漂亮的小女孩子!”
丁叮當一看,是海鮮店的那位外婆,就問夏姑:“外婆,你是來做飯給我們吃的嗎?”
丁楚聽她不知所雲,連忙向夏姑問好:“弟妹好啊,我這外孫女也不算小了,過了年就二十了。只是一直在島上呆著,沒怎麽見過人,對外頭的事情一無所知,見笑了!”
夏姑暗暗怎舌,這小姑娘竟已經成年,眼下卻是這個樣子。別說夏姑,明月、萬興民和蘇菲聽到了,也是一驚,看向頑童一般的丁叮當,只見她從兜裡拿出小鳳給的糖果,一把抓進嘴裡,一雙清澈懵懂的大眼,盯著遠處發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這時丁楚又去拉她,朝著徐為說:“丁叮當,這位是你的小師公,叫人。”
“小師公好!”丁叮當剛叫完,徐為微笑著拿出一封紅包,開心得塞給了她,四爺夫婦相視一看,這也沒料到丁楚會來,夏姑趕忙去準備紅包。
丁叮當拿著紅包瞅丁楚,丁楚點頭示意她先放好,丁叮當無趣,就站著,拿紅包折來折去玩。
徐為笑著說道:“師兄,孩子長得像她母親。只是不像她父母那般高,小巧可愛,長相也是萬中無一。”
丁楚點點頭:“前幾天人家跟我說,在島上吃的東西種類少,缺了營養,丁叮當才會這樣瘦小。無妨的,回來了,給她補上,還會長高長胖一點的。”
“兄嫂今天沒來嗎?”
“在家呆著,不願意出門。”丁楚搖搖頭。
眾人站著聊,蘇菲看丁叮當可憐,就跟丁楚說了一聲,帶著丁叮當到別處去玩。
蘇菲感歎道:“原來你隻比我小了兩歲,你家原先住哪裡啊?”
丁叮當笑著說:“住海島上,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次我游泳想遊到別處去,遊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到地方上岸,只有大海。後來外公來抓我,把我抓回家了。”
蘇菲心裡一顫,難過得要掉下淚來,眼下對這女孩又愛又憐,就說:“丁叮當,我叫蘇菲,你以後來找我,姐姐帶你玩遍南洋。有機會去歐洲,我也帶了你去,那邊更好玩。”
丁叮當兩眼發光,開心抱住蘇菲道:“帶我去,帶我去。我功夫很好,可以保護你!”
蘇菲聽丁叮當和自己是一個喜好,想試探她的武功,柳葉掌突然像風一般朝她面門打出,手裡留了一半力氣。丁叮當反應極快,也不擋也不攻,手指捏住蘇菲手掌,後撤跨開馬步一拉,蘇菲感覺全身被她吸住了,不由自主向前飛去,丁叮當雙手輕輕柔柔一推,蘇菲被反向的力道一頂,勁風卷住她的身子,飛出老遠,身上卻一點不痛。
蘇菲看出來,這招乃是太極推手的路數,別看丁叮當矮小,內勁如此之大,自己的武功跟她比,恐怕是差出了十萬八千裡,不知道她和阿南比,誰能勝出。
丁叮當知道蘇菲跟自己鬧著玩,所以隻把她推了出去,驕傲地說:“怎樣,功夫是不是很好?”
蘇菲被她推出幾米外,靠住牆才勉強站立,笑著跑過來說:“你沒騙我,你外公功夫也很好嗎?”
丁叮當認真點點頭:“外公和外婆,各教我一門功夫,我把兩門武功都學好了,外婆早已不是我的對手。只是,怎麽練,都打不過我外公。”
“你剛才這招太極推手,用了幾分勁道?”
“三分。”
“如果你外公跟你打,他用幾分?”
“我外公不會太極拳,我拿十足力道跟他打,用旋極術的話,他隻用五分就可將我打倒,我用太極,他需用六分力才能將我打倒。”
蘇菲一聽旋極術,和阿南用的是一個功夫,剛又聽到丁楚和烏鷺棋社的師爺互稱師兄弟,就問丁叮當:“你外公到底是什麽人?”
丁叮當一臉懵:“什麽什麽人,是我外公呀!”
蘇菲又問:“你外公是墨門的人,是不是?”
丁叮當搖頭說不知道,蘇菲又問烏鷺棋社,她還是搖頭說不知。蘇菲想著過會兒就去找明月問,明月一定知道此人來頭,當下欣喜,又和丁叮當聊起功夫的事情來,小鳳剛好走過她倆身邊,見她們一大一小,玩得正起勁。
小鳳看了看主桌那頭,人群漸漸散去了,這滿滿一層三十幾桌酒席,差不多就要坐滿。自己忙了一整天,沒吃什麽東西,又餓又累,就跑去樓下,找了女傭的一桌,坐下了吃東西。
菜沒上齊,隻上了涼菜、甜湯和幾個熱菜,小鳳餓得不行,盛了一碗甜湯喝了下去,頓時腸胃一暖,全身舒坦。這時,她看見大海急急忙忙找下來,向她招手。
小鳳趕忙跑去過問什麽事,大海有點生氣問她:“你在這裡幹嘛?跟我上樓去!”說完,拉她就走。
小鳳把他拉到一旁,輕聲央求:“別這樣,我就在這裡吃,你管自己,趕緊上去。”
大海點起一支煙,還是拉住小鳳:“跟我上去,別怕,有我在。”
兩人在角落裡拉拉扯扯,旁邊有幾個人看到了,小鳳怕大海出醜,隻得跟了他上樓。
“這是我父親。父親,這是高小鳳。”大海帶小鳳去到主桌,小鳳漲紅了臉,全身發燙,頭不敢抬,輕聲道:“老爺好,夫人好。”
姚夫人在旁看到,倒是並沒有露出什麽表情,微笑著點了點頭,姚志遠也不看小鳳,低眉輕聲道:“大海說,都是你在張羅,辦得很好,辛苦了!”
大海連忙又帶著小鳳去總警長身後,對著小鳳說:“這位是我的恩師!”
總警長見他倆過來,瀟灑地拿起禮帽向小鳳打招呼,小鳳清了清嗓子,怯生生叫了一聲:“老爺好!”
大海把小鳳帶到自己的位子,硬生生把她按了下去,剛好一邊坐的是姚志遠,一邊是任雲德。小鳳嚇得臉都扭曲了,小小的身子靠著椅子的外沿,連半個屁股都沒坐上去。
接著,大海朗聲朝著任雲德說:“恩師,請上台!”
任雲德瀟灑起身,腰杆筆直,徑直走到了拜師會的大橫幅下,一個轉身,面朝著幾十桌賓客,慢悠悠坐在了當中的太師椅上,一時間掌聲雷動,宴會廳登時如山呼海嘯一般沸騰起來。
小鳳雖然坐立難安,聽到大家都拍掌,自己也拍起掌來,看到不遠處大海意氣風發,對著總警長敬茶叩首,激動地流下了眼淚,怕給人看見,轉過身,拿出帕子悄悄抹淚。
不小心拿眼瞥了身邊,姚志遠正聚精會神看著台上,臉上帶著自豪的神色,再看姚夫人,這時也在看向她。小鳳嚇了一跳,慌忙轉身,繼續看大海拜師。姚志遠感覺到夫人在看小鳳,皺了皺眉頭,隻當作沒有看見。
禮畢,大海攙扶著任雲德,走下台,回到主桌,任雲德拿起一個酒杯,朗聲道:“多謝諸位賞光,任某師徒先敬到場所有人一杯,請!”
小鳳連忙拿起大海的酒杯遞給他,任、姚師徒二人執杯面向眾人,一飲而盡,宴會廳裡又傳來了一陣陣鼓掌聲。小鳳趁著大海敬酒,悄悄起身,逃到了一邊,大海敬完酒,看她躲到一旁,就去拉她:“你坐在這裡吃,我要去別桌敬酒,位子空著呢!”
小鳳嚇得快哭出來了,連連擺手說不要,大海見她一臉哭相,隻好點頭,輕聲交代她去打個招呼再走,去別桌坐,萬不可再去傭人那桌吃飯。
小鳳點點頭,輕聲朝著任雲德和姚志遠道:“老爺夫人,任老爺,你們慢用,我先去忙了。”
任雲德轉頭“嗯”了一聲,姚志遠夫婦隻管和酒桌上的人說話,理也不理,小鳳見狀忙走開了。
小鳳躲到角落,拿出鏡子來照,此時依舊全身火熱,雙眼紅了一片,她深深呼吸了幾下,拿帕子擦乾淨眼角和臉,補了一些粉妝。
她望去大廳,警察局那邊的酒桌,來人最多,滿滿當當,還加了不少座;驚風刀那邊的桌子,個個凶神惡煞,還在相互鬥酒,她不敢過去坐;商社那邊空了很多座位,礦業、漁業商社沒有來人,只是這座上的人,個個是南洋的大富豪,小鳳也不敢去。
軍政那邊,全坐滿了,小鳳正為難如何落座,怕大海等會兒找來,又要讓她去坐主桌。她一眼就看到海鮮店老板娘,正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桌上人不多,就走了過去,找了個空位坐下來。
夏姑見一位姑娘落座,就去和她打招呼:“姑娘你好啊,你是主東家的人吧?剛才看見你在幫忙呢!”
小鳳笑著點頭:“您好啊,老板娘,我是姚警官的親戚,今天就是過來幫忙的。”
夏姑猜到小鳳是自己海鮮店的熟客,開心笑道:“外頭都坐滿了,你小姑娘家家的,就來我們這邊坐。這桌都是我家的小孩子,向來要好,就湊了坐一起。那幫臭男人,聊的東西,你們年輕人都不喜歡聽的。”
小鳳聽夏姑為人和善,開心笑了笑,說了句“打擾了”,夏姑還是嘮叨不斷:“你一直忙到現在,辛苦死了,趕緊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小鳳應下了,忙拿起筷子夾菜吃。
夏姑身邊坐著明月、萬興民,萬興民旁邊坐的是唐二小姐,她帶著丁叮當一道,邊吃邊聊,一會兒鬧一會兒笑,很是投緣。
明月和萬興民聊得也是火熱,只是蘇菲坐在身邊,萬興民時不時會走神,蘇菲倒是大大方方,見萬興民人不錯,和明月也談得來,倒是不介意今後跟他再多接觸接觸,更不嫌棄他坐自己身邊。
見小鳳落座,桌上所有人都投來友善的目光,小鳳頓時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裹住了自己的心頭,就和夏姑也攀談起來。
“嬸嬸,我隻認得那邊的一位小姐,是唐家的二小姐,也是您家裡的親戚嗎?”
夏姑見她問,驕傲地侃起來:“都是我管過的孩子,待我可好了。十幾年前,南洋鬧兵災,唐家二小姐、銀行萬家的小公子,先後來我家避難。我家呢,還養了三個兒子,一個侄女,就把他們養在一起。後來唐家、萬家念我的好處,過年過節,都送東西來看我,一直沒有斷了交情。”
“那邊文文氣氣的,就是我小兒子。我家老公......”夏姑剛說老公,覺得不對,立馬改口道:“我家老爺是船運公司的老板,海市的股東,坐那一桌呢!就是那個胖子。”
小鳳見夏姑為人爽直,繼續聊家常:“原來三家是這樣結下的緣分,您的另外兩個兒子今天不來嗎?”
“一個去了中國,一個今天有事沒來。”夏姑說道。
小鳳看到了那個長得像仙女的小姑娘,又問夏姑:“那個小姑娘長得真好看,剛才我就見過了,像書裡畫的仙子的樣貌。”
“可不是,你知道嗎,這個小姑娘很可憐的,和自己的家裡人在孤島上住了十八年,今年都十九歲了,外頭的世界,才頭一回見到。”
“啊?竟隻比我小了一點點,好神奇啊,看起來還只是個小娃娃!”
“他外公是我兒子的師伯,也算是一家的,小姑娘可憐啊,過兩年到了嫁人的年紀,你說可怎麽辦呢?”說話間,夏姑看小鳳長得好看,試探著問:“姑娘,你有人家了沒?”
“已經嫁人了。”小鳳點點頭。
“我就說,這麽好看又能乾的女孩子,早被人家看中了。我那個大兒子啊,三十多還沒成親,難啊,還有個侄女,也是快三十了,愁死我了。”
說話間,夏姑一臉陰雲籠罩,小鳳隻好來勸:“嬸嬸,老有老來福,小有小的緣分,不要放在心上,婚娶的事情,說快就很快的。”
夏姑聽小鳳說,燃起了心底的八卦之魂,輕聲對著小鳳道:“你說的對的,唐二小姐和小萬少爺,我看好事近了,這些年我撮合了多少對,一眼就瞧出來了。”
小鳳看她這樣,忍不住小聲笑出來,說:“嬸嬸,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了,我叫高小鳳。”
剛說完,萬興民舉著酒杯站起來說:“大家慢慢吃,我要陪兄長去那邊敬酒,一會兒再過來。”
說完就向蘇菲看去,眾人都點頭說好,只有蘇菲輕聲說“萬家馬屁軍團,千軍萬馬,又要出發!”明月一把攔住,讓她別亂說,萬興民聽到了,半點不生氣,隻說:“馬上回來,馬上回來!”
夏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點點蘇菲說:“唐二小姐這張嘴啊,哈哈哈哈!”
蘇菲也站起來,對著眾人,也敬起酒來:“我們也喝一杯,祝夏姑姑早點當奶奶!”
夏姑開心大笑:“你啊你啊,又壞又乖!”
丁叮當看看自己的杯子,大聲嚷起來:“外公不讓我喝酒!”蘇菲拿自己的茶杯給她:“那你喝茶!”
“茶是苦的,我不喝!”丁叮當很是倔強,蘇菲給她舀了碗甜湯說:“那你喝這個。”
小鳳看眾人起來敬酒,就給夏姑倒滿了杯中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這幾人開開心心喝了,明月和萬興民時而出去找人說話,敬酒,時而回來說笑,小鳳就和夏姑聊家常,小鳳卸下了疲憊,享受著這一桌輕松友善的氛圍。
她拿眼睛去找大海,見到他們父子倆正在前頭商社那桌敬酒。旁邊的一桌,是煙酒茶商社劉氏的子女,聽說唐家二當家,要來賣掉兩個女兒,和權貴結親家,也圍上去湊熱鬧。
唐晉成舉杯敬姚志遠父子,道:“恭喜姚長官,令公子拜得名師,他日定青出於藍。姚家名鎮南洋,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姚志遠大笑著幹了一杯,又拿酒瓶倒滿一杯,要去敬唐晉成,唐晉成見他這樣,立馬喝盡杯中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姚志遠笑道:“唐兄說笑了,我時常聽夫人說起,說唐家世祖長風,書香門第,幾位子女都是一表人才。我就回她,唐家長兄英雄豪傑,仲兄風流才情,培養出來的孩子,肯定都是人中龍鳳,萬中無一。”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唐晉成又說:“小弟要自罰一杯,長子經營買賣,現在人在上海,其他幾子年幼無知,隻帶了小女來,望姚長官不要見怪。”說完幹了一個。
“哪裡的話,這位就是令千金嗎?”
唐大小姐款款起身,柔聲對著姚志遠說話:“小女名叫唐皓雪,家裡排行第二,是家中長女, 見過姚叔叔,向姚叔叔賀喜!”說完也幹了一杯。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唐兄,人美名字也美,女兒的名字取得好啊!還得是你,有這樣的福氣!”姚志遠又問:“二小姐呢?”
唐晉成一臉無奈道:“小的那個頑皮,不懂禮數,跑去相熟的小孩子那桌吃飯了。這個女兒寵壞了,亂走亂跑,連招呼都不打,哈哈哈!”
姚志遠轉身去找,看到一個穿著獵裝的小姑娘,陪著個小孩子和幾個年輕人吃飯,小鳳也在那桌,眉頭一皺,笑著對唐晉成說:“不妨的,大小姐在就好了。小海啊,我要去海軍那頭敘敘舊,你陪著唐老板和唐小姐再說說話。”姚志遠說了句“失陪”,就走開了。
大海見父親叫,轉過身來,向唐家父女敬酒,只見唐家大小姐用眼睛看著自己,再一看,果然如詩句裡說的一樣,這大小姐,皓腕如雪,眉目清秀,人高高瘦瘦,說不盡的溫柔大方;一身華服,典雅高貴,既不雍容繁複,又不清高寡淡,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美得恰是正正好好。
大海朝著她笑笑,又來敬唐晉成,嘴裡說道:“唐叔叔,感謝您賞臉前來,晚輩受寵若驚!”
唐晉成聽他說話敷衍,笑了笑說:“世侄不要客氣,先去忙吧,我已約了令尊,過幾天一起吃飯,我們屆時再敘!”
大海不敢去看唐皓雪,隻去尋小鳳的身影,見小鳳也在遠遠看她,朝她笑了笑,小鳳也開心朝她笑。這一切盡收唐皓雪眼底,唐皓雪依舊微笑著,慢慢落座,還是安安靜靜不說話,溫柔地給父親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