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老板娘走進來,給馮處長請安,說道:“馮長官,您來了啊,聽我們家掌櫃的說,今天要說事情。我隻好冒昧來請示長官,姑娘們還上來嗎?”
馮處長一雙桃花眼看向眾人,見眾人不敢說話,轉身向老板娘客氣說:“沒什麽事情的,吃飯不談工作,姑娘們趕緊上來。”
聽到長官發話,老板娘一聲吆喝,從外頭齊齊進來十來個年輕姑娘,眾人氣氛輕松不少,姑娘們站成一排,頭上幾個姑娘,都用眼看著馮處長,臉上泛著紅暈,手裡拽緊了帕子。馮處長見狀,走過來,拉起兩個姑娘,摟著腰走到正位坐下,姑娘一邊坐一個,只聽其中一位嬌嗔:“馮長官,這幾天您怎麽不來,我天天想您都想出相思病了,您看,瘦了那麽一圈。”
馮處長溫柔地拉起姑娘小手,親了一口白嫩的手背:“這個鐲子喜歡嗎?我來摸摸,瘦了多少?”接著拿手去摸女孩兒的屁股,女孩笑著任由他動手動腳,旁邊的姑娘也吵著要馮處長送鐲子,馮處長臉上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說:“做事情呢要講公平,你要佔我便宜,我也要佔你的便宜。”要禮物的姑娘絲毫不拘謹,拿馮處長的另一隻手,塞到了自己的旗袍裡,嘴裡說著:“哪個姑娘不想佔您的便宜,給您佔便宜,那是天大福分。”
馮處長摸了兩下,從桌子上端了酒杯,起身說:“頭一杯,向總警長請罪,晚輩今天說話冒失,您老海涵,萬望諒解。”
老警長也不起身,端了酒杯笑道:“哪裡哪裡,馮處長職責所在,實話實說,哪有什麽冒失不冒失的。”說完雙方一飲而盡,馮處長接著給自己倒了酒,向幾位老板的方向說道:“第二杯麽,恭祝幾位老板買賣興隆,生意做得太太平平,順順利利。”還不等幾位老板起身,自己一飲而盡,喝完就坐了回去。
幾位老板見這個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起身喝完了杯中酒,嘴裡說著感謝的話,竟不知道怎麽開口,一起坐下後,一時尷尬無比。
再看大海這一邊,身邊坐了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這姑娘起初也是拿眼睛盯著馮處長這位美男子,見沒有機會去服侍,悄摸摸跟在姐妹們的後頭,姐妹們緊接著去了幾位老板和警長那邊,看著這裡還有一位年輕的長官,雖說比不上馮處長的驚豔絕倫,也是長得帥氣挺拔,自己坐下來,拿一對眼睛盯著大海看。
大海雖隻比馮處長小了幾歲,卻是常年在軍隊,不像這外頭的公子哥兒,久經風月場。自己血氣雖旺,卻因家教嚴厲,不敢動手腳,姑娘拉著大海的手,來摸自己的大腿,大海被嚇一跳,輕輕拿開女孩的手,把自己兩隻手放在桌子上,女孩見他是個老實人,貼上身子,在他耳邊說:“長官,喝花酒麽,不要拘束,讓同桌的人看見了笑話,我服侍您吃飯,您愛吃什麽,我給您夾。”
大海紅了個臉,期間桌上談笑風生,門外服務員排著隊上菜,小姑娘給大海夾菜,大海無奈給小姑娘也夾了菜讓她吃,這姑娘看大海確實不通人事,自顧自吃起來,一會兒跟著姐妹們哄笑一陣,倒是自得其樂。大海心裡知道這幫女子不易,席上看著她們吃吃飯,說說笑,也是開心的模樣,自己也放松了下來。
忽然一聲摔杯的巨響,看過去,一位姑娘起身跑去門口,在門口被老板娘攔住,老板娘問說緣故,姑娘帶著哭腔小聲道:“陳老板把我弄痛了,我腿上被捏得烏青。”老板娘見包間裡摔了杯,感到大事不妙,趕緊進來賠笑:“各位老板,菜夠不夠,想吃什麽跟我說。我讓下人來馬上來弄乾淨,碎碎平安,是好兆頭,陳老板,我給你換個新來的姑娘,一口蘇南話,嗲的不得了!”陳老板知道闖禍,連連應聲道:“嗲的好,趕緊過來!”說完眼睛撇向了馮處長處。
馮處長正和老警長侃得入神,時不時左摸摸右抱抱,說著笑話,把老警長逗得咯咯笑。見摔了杯,笑眯眯起了身,走到包間門口,拉著那位哭花了妝容的小姑娘走進來,姑娘看是他拉,也不反抗,以為馮長官要替自己出頭,跟著走進來。
緊接著“啪啪啪啪......”一陣響,小姑娘被馮處長連摑了**個巴掌,直摑到暈死在地板上。
眾人不敢出聲,馮長官看向陳老板,陳老板嚇得臉都青了,只見馮處長微笑說:“陳老板,老板娘,知道為什麽生意要被人家搶?”
“去過日本人那邊的飯店、酒店和娼館嗎?”馮處長回來坐下,身邊兩個姑娘,給他倒酒的倒酒,整理襯衫的整理襯衫。
“真當今天我和總警長來吃花酒的?要不是那麽多年的交情,我願意天天去日本人的場子,也不會來你們這邊。那麽些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一時包間裡鴉雀無聲,老板娘動也不敢動,就這麽站著,馮處長向老警長倒了酒,說了句:“總警長,受驚了!”警長搖搖頭說“無妨。”便也坐直了身子,來聽馮處長說話。
馮處長放下酒壺,點了一根煙,淡淡說:“出來做買賣,一買一賣,你情我願。出來做事情,都想著往好了奔,在大馬路,哪個女孩子不是用自己那幾年時光,出來賺錢養家?或有遇上緣分的,給人家家裡做個小,要麽是存夠了錢,找個男人上岸。也算是靠自己本事給自己謀生路。”
“你們呢,逼良為娼,淨找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來接客。連碼頭的娼寮,貧民窟的窯姐兒都不如!”
說到生氣處,馮長官拿夾著香煙的手,一個一個地點:“你,你,你,還有你!”
“你們這幫王八蛋,我手裡都掐著你們呢,誰偷偷往海裡扔被打死的姑娘,誰把好人家的女人逼出來賣。女子姓什麽叫什麽,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想幹了都給我別幹了,要乾就都給我規規矩矩的。要不是我們這邊罩著,讓幫派那邊來管,你們都吃西北風去。”
“你,說你呢!”馮處長用手指點了點老板娘,老板娘應了一聲。
“去日本人的娼館學學,同樣是東亞女子,人家日本女人溫順可人,照顧人那是細心周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每一個客人,都是開開心心來,開開心心走。你呢,人家客人連褲子都沒系好,就來趕客,你不如直接動手搶。還有那些女的,人家客人想聊個天,說個話,被那些娼婦催了又催,時間長了,誰他媽願意來光顧你的生意?心不要那樣黑,少抽一點錢,讓那些女的少接一點客,生意長久一直做,錢就他媽慢慢賺。”
“剛才你們都看見了,就這個小姑娘,如果不願意來賺這份錢,趁早趕回家,還學會挑客人了,哪家大小姐出來挑女婿呢?”
“那位是警察局的姚隊長,大家都認識了,這幾天大馬路這邊,姚隊長帶了多少兄弟鎮著,晚晚辛苦到半夜,就怕你們去對面日本人那邊鬧事,怎麽的,這生意你們能做,他們做不得?人家比你們做得好,自己把生意做黃了,還要找人家搶客人不成?媽的,逼臉都不要了?”
“錢在客人手裡,想把生意做下去,好好整頓,把菜弄好吃了,能唱會跳的好好培養,給機會讓她們登台亮相。願意陪酒的,願意帶出去的,願意賺快錢的,看好了,教好了;乾不了的就趕走,再去好人家搶女人,我抓你們的妻子女兒去監獄,你們就在旁看著,讓你們身臨其境,好好體驗體驗。”
馮處長從西褲兜裡,拿出一隻紙鶴,扔陳老板桌前,笑道:“您家小姐該是讀女子中學了吧,來的路上,她和修女們,正給街邊的小孩子做折紙玩,我讓手下人去要了一個來。”
陳老板跪在地上,低了頭不敢說話。
馮處長看陳老板跪下了,見罵的差不多,扶起陳老板,讓他坐下。自己拿起酒杯,敬道:“這些規矩都是一早立下的,君子之約,說好了怎樣就是怎樣。現在各位都當成耳旁風,就不要怪馮某不給面子,我幹了,各位隨意!”
大海聽他那麽一通話下來,看看警長這邊,一臉嚴肅紋絲不動,再看眾老板這邊,跪成了一片,舉著酒杯說著“再也不敢了。”
馮處長看眾人都跪下了,毫不在意,看身旁的姑娘嚇得不輕,拿話哄了哄,讓姑娘給自己夾菜,姑娘聽得馮長官雖說字字毒辣,但細想,卻是實實在在保護了這些入風塵的女子,雖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登時對馮處長的癡迷更甚,夾完菜,癡癡看著他俊美的臉龐發了呆。
馮處長也不叫他們起來,自顧自吃,老警長見時機已到,拿起酒杯敬了他一杯,馮處長微笑著起身一口喝完,只聽老警長沉聲說道:“長官說得好,你們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買賣,確實應當好好經營,更不能變本加厲,要給自己留後路,積陰德。雖然日本人這邊,陸陸續續來了上萬女子,對你們確實衝擊不小。但你們學學那兩市七社,我們華人任何時候都是遇難而上,最終方能成就事業。要靠本事讓別人服,讓人家東洋小國知難而退。來,各位老板,都起來吧,話也說開了,長官也指明了你們應該如何經營調整,還不謝謝長官!”
眾老板起身,其中一位道:“是我們錯了,謝謝長官點撥,我們一定好好乾,再不給長官們添麻煩了。”
此時馮處長才起身舉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是先來的,上上下下都重整面貌,這日本人的新鮮勁一過,客人們還不是乖乖回來,聽歌的聽歌、喝酒的喝酒、開心的開心。我們也喝酒,開心!”
酒桌上的氣氛一下又被烘托起來,老板娘見狀,抱著暈倒的姑娘悄悄出了門,大海看老板娘胖乎乎的後背,被汗水浸濕了整一片。
眼看著忽高忽低,時而緊張,時而松弛,大海暗暗怎舌,情報處長的手段,果然狠準無比,這幫老板被直插七寸之上,給拿捏得服服帖帖。他身邊的這位姑娘,清清楚楚聽到,什麽出來賺錢要敬業這些話,轉頭盯著大海,兩顆圓圓的眼珠子發出了精光,一張小臉誇張扭捏作態,整個身子要鑽進大海這邊來。大海見狀逃不過,站起來走去馮處長和警長那邊敬酒,聊了半天,竟是沒有回座,陪酒女看他不回,心裡快哭出來了,強裝了笑臉,就那麽待了整整一晚。
吃了兩三個小時,在席的所有人再沒人敢聊起這樁事情,只是嬉嬉笑笑,東長西短聊了半天。馮處長、老警長和眾老板,到後面都有點喝醉了,大海也是昏昏沉沉,巴不得早點回家洗澡睡覺。不一會兒,酒席散了,他要送警長回家,警長看大海喝醉,讓大海叫下邊跟班的小警察開車送他,並囑咐:“你和馮處長說說話,我先回家,讓下面的兄弟撤了,給點夜宵錢,都早點回家睡覺。”
大海應下了,下去找執勤的弟兄,給了夜宵錢,眾警察拿了錢,謝過了,去大馬路邊上的餛飩攤坐了幾桌。大海轉身來到湘悅樓,馮處長已經下樓,朝著黃包車車夫說了幾句,車夫點頭跑開。大海走過去打招呼,馮處長穿著筆挺的襯衫,將手裡的西服交給剛才相好的姑娘,說了句:“你先去,我走一走醒醒酒,等會兒再來好好教訓你!”姑娘嬌笑著拿了西服,朝酒店方向走去。
地上的水潭,印著七彩霓虹,兩雙精致的皮鞋,步調一致,緩緩踱步。
馮處長笑著點起香煙:“小海,多出來應酬,結婚前,痛痛快快的玩。”
“良哥,我不是當官的料,今天飯桌上的事情,我看得明明白白,心裡很是佩服你,裡面那麽複雜齷齪的事情,也只有你可以辦得漂漂亮亮。我知道,明面上你對付那幫狗東西手段硬,其實也只有這樣才能鎮住他們,那幫人沒有半點良知,只能以暴製暴。你心裡頭,其實還是以前那個心存大義的馮澤良。”
“是嗎?這麽說,你不是很了解我。”馮處長笑了笑,“這點小事算什麽手段硬,這幫人算什麽沒有良知,我手裡的事情,比這髒得多。”
馮處長扔了煙頭,用力吸了一口氣,朝大海微笑:“我也不在你面前偽裝什麽,小海你記住,要做大事,就要知道什麽是大義,什麽是小節。大丈夫做事,要有一番作為,就必須不拘小節。我們華人能在南洋開花結果,是無數人花了無數的努力,才能得來的,你要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大海聽到這裡,知道馮澤良依舊是那個小時候崇拜的好大哥,酒醒了很多,心裡也舒坦了很多,想起白天市政局開會的種種,竟想不出華人高層裡,有幾個心懷天下的仁人志士?老警長可能是一個,現在能確定馮澤良也是那個華人裡的良心擔當。
大海開心地說:“良哥,你說,像你這樣的人,華人高層還有多少?”
馮澤良打了個哈欠,漂亮的睫毛下,一雙明眸在夜光下格外明淨:“小海,接下來的話,我隻對你一個人說,說完記住,然後放在心裡,懂了嗎?”
大海點點頭,馮澤良繼續道:“現在南洋高層裡,將近一大半席位是華人,對不對?”大海又點點頭。
“恩,如果我告訴你,每個關鍵的地方,都有華人會的人,你信不信?”
“我信,”大海很肯定地說:“父親曾經跟我說過。”
“那好,華人會是我華人能夠在南洋,過上太平日子的根本所在,當中的有志之士可謂比比皆是,你今天在市政廳看到的,都是表象,這裡頭從門衛到長官,有多少是華人會的人,你知道嗎?”
“良哥,竟是如此嗎!”大海睜大了眼。
“你當華人會的人,都是開口天下,閉口仁義的翩翩君子嗎?大家照樣要吃飯喝酒,要拉屎拉尿,要找女人睡覺的!”馮澤良大笑起來。
大海有點不知所措,找書苑 zhaoshuyuan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幼稚,接著問馮澤良道:“良哥,你也是華人會的人嗎?”
馮澤良看了看他,問:“你想成為華人會的人嗎?”
“我想!”大海不假思索回答。
“好好考慮,要擔很大責任的,你現在還不行!”
“怎樣才算行?”
“我說了,想清楚其中的大義和小節。再告訴你一個,華人會一直來,有一個布局。”
“什麽布局?”
“明棋暗子!幫派那邊的管事,管黑道的事情,叫烏鴉,聽說過吧?”
“聽說過,大名鼎鼎!”聽得出來,大海很是喜歡烏鴉。
“烏鴉是黑道上的主管,只要在南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凡是個人,有了困難,都可以找他幫忙,所以這是一招明棋。”
馮澤良繼續道:“你曉不曉得,還有一招暗子,白道上也有一位主管,你聽說過嗎?”
“啊?不是華人會的領導嗎?”
“這個暗子叫做白鷺,就在南洋政府的華人高層裡,左右這南洋的軍政大小事務,頭一次聽說吧!”
大海突然興奮起來,拿出兩支香煙,遞給了馮澤良一支。
“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摒棄以前書上說的那些黑白對錯,好好睜開眼,看看身邊什麽是黑,什麽是白,弄清楚自己願意用一生的時光,來做一件什麽事情,想好了,我們再說華人會的事情。”
“謝謝良哥,今天我真的是茅塞頓開,照你那麽說,你認識白鷺?”
馮澤良點了煙,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