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說翻臉就翻臉是一回事,他能知道張正常和宋濂在家聊天的內容,這其中透露出來的訊息,也足夠這些官員心裡發麻。
他們深深感覺到,朱元璋這個皇帝和其他人不一樣。
通過檢校檢查百官不必說,可老朱不但監察你,還能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而那個被用來殺雞儆猴的的雞,就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張家天師,張正常。
“陛下,臣沒有這個意思……”
張正常的腸子都悔青了,他要是知道朱元璋會因為這件事生氣嗎,打死他都不會在昨天借故挑釁慧曇。
雖然在老張的認知中,是慧曇挑釁他在前。
可他也不能在朱元璋這裡說出來,他只能低頭認錯:
“臣並非故意嘲諷慧曇法師,而是……而是……而是憐惜慧曇法師走路前來。
陛下,臣覺悟藐視百姓之心,您看臣前年,還在應天府為百姓奔走……”
他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朱元璋就更來氣了。
老朱這個人本就性格偏執,被道衍點破之後,他翻舊帳比誰都快。
至正二十六年,天下大局已定,朱元璋成為南方之主的局勢也變得明朗起來。
當年恰逢江南瘟疫,朱元璋去信龍虎山,張正常下山為百姓祛病消災。
那一年他乾得不錯,皇帝龍顏大悅。
這也是君臣二人情分最濃的時候。
不過回頭想起來,當初這老小子也是親疏有別,張正常畫符時候,有達官貴人求符,也有普通百姓求符。
求的人多了,他懶得繼續畫符,才畫了一個巨符投入朝天宮的井水中,讓百姓自行取水。
這口井,後來被朱元璋命名太乙泉。
只是當時傳為佳話的故事,在他看來也是張正常狗眼看人低的表現。
憑什麽李善長他們去求符籙,你就畫。
百姓來了,就區別對待?
他又想起道衍關於張家的評價,張家,確實富貴太久了。
欠收拾!
而且他想收拾張正常的時候,道衍還送給他一個枕頭。
若沒有宋濂家那件事,老朱想要將節奏帶起來,還要費上一番功夫。
現在可倒好,借題發揮,正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好好處罰張正常。
“張愛卿,也確實有些功勞!”
他話鋒一轉,張正常暗自松了一口氣。
老朱問:
“張愛卿,你龍虎山張家,從前朝得了什麽封賞?”
“回陛下,從三十六代天師諱宗演,世襲‘嗣漢天師’號!,領天下道教……”
見朱元璋終於回到正題,張正常小心翼翼回答。
他來見朱元璋,為名利而來,其中名為天師的名號,利為領天下道教的權柄。
只要老張家能繼續掌握這兩個權柄,終大明一朝,家族延續富貴是板上釘釘。
朱元璋想起道衍的話,只是笑笑:
“朕覺得北方那些韃子,辦事就是不妥!
宋夫子,你說是嗎?”
被朱元璋拉出來背書的宋濂,一臉懵逼。
皇帝這是唱哪出?
“陛下說的是?”
他雖然不如李善長,劉基那等老狐狸,但畢竟也不是初入官場的愣頭青。
此時大殿裡的人,都看出皇帝對張正常不滿,所以宋濂也不當出頭鳥。
“朕為天子,張愛卿為天師。
朕就不明白,這天有師乎?”
老朱這番話一出,別說張正常,就是李善長,劉基等人,也感受到皇帝心中濃濃的殺意。
天豈有師乎?
當朱元璋將天師的名號和天子聯系在一起的時候,龍虎山上下仿佛已經有滾滾人頭落地。
張正常嚇得發抖,跪在地上只會磕頭。
他怎麽也想不到,他氣不過故意嘲諷慧曇的動作,會引發如此嚴重的後果。
朱元璋將天師這個名號拿出來重新解讀,此時張正常想到的已經不是張家會不會延續前朝富貴的問題,而是皇帝究竟是什麽意思?
從張道陵開始,老張家延續至今也有千年,歷經過無數次改朝換代,依然能保證自己地位的龍虎山,確是最明白改朝換代的凶險。
現在已經不是能不能保住天師位的問題,而是皇帝會不會借題發揮將龍虎山上下拿下來的問題。
“陛下,微臣不敢呀!”
老朱殺氣騰騰,張正常瑟瑟發抖,絲毫沒有天師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卻讓老朱想起道衍的話。
原來鬼神莫測的天師,也不過如此。
這人間,人間沒有仙佛鬼神立足之地。
朱元璋將情緒醞釀到這裡,差不多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想起道衍的說辭,老張家的人可以教訓,卻也不能太過。
太過,則寒天下人心。
他正想著如何收場,一直沒有說話的禦史中丞劉基主動站出來。
“陛下,天師名號乃是張家自古以來流傳至今, 雖有不妥,卻也不是特意針對陛下!
請陛下息怒,張真人畢竟是為陛下祝賀而來!”
劉基的出場,剛好給了朱元璋下台階的好機會。
老朱龍顏大悅,臉上卻故作余怒未消的模樣。
“今日朕乏了,先這樣吧!”
他冷冷看了張正常一眼,轉身離開大殿。
朱元璋的心情極爽,今天他敲打張正常的效果,比他原計劃還要好上許多。
借題發揮,果然是上上之選。
只是他爽了,卻苦了乘興而來的張正常。
他失魂落魄離開皇宮,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皇帝會突然發難。
來時的意氣風發,變成了刀子架在脖子上,隨時人頭落地的惶恐。
張正常出午門的時候,正好看見李善長出宮,上了自己的轎子。
曾經對自己客氣有加的李善長,如今避之不及。
而宋濂遠遠看著他,露出尷尬的微笑,拱手離開。
張正常知道他是幫不上自己,也遠遠朝著他拱手。
他眼角的余光掃到正要上馬車的劉基,登時眼睛一亮。
禦史中丞劉基,也是剛才出言救下自己的人。
“劉中丞留步!”
劉基停下了正要上馬的動作,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正常。、
張正常也知道他看破自己的心思,只是拱手,臉上全是哀求之意。
“張真人,要不要跟本官走一段?”
劉基提出邀約,還朝著不遠處正準備離開的章溢道:
“章先生,你也要會禦史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