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還沒來得及修整,就被慧曇法師叫到方丈室。
他人還沒靠近,就聽見隱約的咳嗽聲。
道衍站在門口問好,慧曇法師聽見他的聲音,十分熱情:
“道衍,你回來了?”
“方丈大師,您要不要找人看個病?”
道衍見他的咳嗽越發嚴重,忍不住提醒一句?
“不用,貧僧的身體貧僧自己知道……”
慧曇大師擺擺手,拒絕了道衍的提議。
“此次北上,你感覺如何?”
道衍簡單講了一下北方的見聞。
慧曇大師聽著,臉上也是露出揪心之色。
“我佛門講究眾生平等,奈何人間本就有階級!
南人與北人的矛盾,其實也是因為人有了分別心。
兩者雖然同出一源嗎,可這百年來的統治,北人和南人相互屠戮,也殺出了血性!
其實陛下北伐,抵抗力量中最大的一部分,恰恰是北人。
陛下想彌合人心,難啊……”
“難,也要做,不是嗎?”
道衍心有感觸,道:
“貧僧倒是覺得,這就是陛下成為皇帝之後嗎,最大的職責!”
他知道慧曇和朱元璋有聯系,所以故意說了這句話。
只可惜慧曇法師並沒有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思,只是回了一句:
“確實,如果陛下有此心,我佛門也要跟上才行。
人分南北,眾生不分……
對了,陛下遷都的事,你看如何?”
朱元璋對應天不滿意這件事,本身就不是秘密。
而這次皇帝出行,更是坐實了他想遷都的念頭。
道衍無奈,方丈大師啥都好,就是身上背負的使命感太重。
從當上天界寺主持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為佛門的前程擔憂。
道衍只是慶幸他隻活到洪武四年,若是他能見證洪武五年皇帝對僧道的禁製,恐怕會受不住給氣死過去。
道衍一直說,當和尚不是長久之計,他要還俗。
除了因為他確實覺得自己不適合佛門之外,洪武五年,當和尚的紅利期過去,也是原因之一。
既然方丈大師沒幾年好活了,道衍也就沒啥好勸了。
“遷都,方丈怎麽看?”
道衍並不想直接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反問慧曇法師。
“如果遷徙汴梁,對我佛門有利!
道分南北,我禪宗雖然也分南北,卻沒有那麽大的矛盾。
可全真道和天師道,卻勢同水火。
張家雖然總領道教,但總而言之他們的勢力卻沒怎麽影響北方。
如今陛下將總領道教的權力交給張正常,但汴梁他們可沒什麽影響力……”
對於慧曇法師的積極進取,道衍只是無可奈何。
反正佛道二門都要一起被收拾,你爭了又有什麽意義?
若不是知道自己的警示可能會被朱元璋發現,他早就規勸慧曇法師好好安享生命最後的幾年時光。
不過道衍轉念一想,慧曇大師這麽做,何嘗沒有他的意義?
也許,他在人生最後的幾年認真為佛門謀福利,就是他覺得最幸福的事。
反正在洪武五年,朱元璋下令收拾佛道二門之前,方丈大師已經圓寂了,那就讓他玩去吧。
不過道衍還是覺得,其實他擔心都是多余的。
老張家的天師再受寵愛,也改變不了佛門在信陽史上暴打道門的事實。
其實很好理解,佛門雖然宗派甚多,但拜的就是同一個祖師,在關鍵時刻,無論禪宗、淨土、法相、還是遠在吐蕃的藏傳,都可以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而道門相比起來,簡直比江蘇還要散裝。
你正一道被收拾,上清、靈寶之類的道派說不定還在一邊賣瓜子酒水飲料……
全真吃瓜之余,可能還給你遞個洛陽鏟。
張道陵在史書上的定義,是道教的創始人。
可他其實出了正一道,其他門派都不鳥。
這樣的一個散裝的道門,道衍確實很喜歡,可喜歡並不能改變在爭權奪利上,道門弱勢的事實。
只是道衍覺得可惜了。
佛教也好,道教也罷,在他而言都存在一種資源浪費。
朱元璋看到了這種浪費,所以屠刀霍霍,將兩者一起收拾了。
不過他總覺得老朱收拾得不夠完美,若是……
“道衍……”
慧曇大師等了半天,發現道衍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下。
他不知道,他寄予厚望的門下,其實腦海中想的都是如何折騰佛道二門的東西。
“方丈大師,貧僧覺得陛下不會遷都汴梁。”
“哦,為什麽?”
“因為不合適,具體貧僧也說不好,不過陛下一路風塵仆仆走到汴梁,一開始就做好了常住的準備。
可是我們住了不到七天, 陛下突然就決定離開!
而貧僧也不曾聽聞北方和京城有什麽大事發生。
那陛下提前離開汴梁,肯定是他已經放棄了汴梁……”
慧曇若有所悟,但道衍繼續說:
“不過陛下想要遷都北方的心,應該不會改變。
畢竟一旦統一了天下,他要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就是南北分裂的問題。
應天偏居江南,若不遷都,對北方的影響力就太小了。
也許洪武一朝尚能壓製,但長久以往,肯定不行……”
“看來,貧僧也要對北宗的寺院,做些資源傾斜……”
道門有全真和正一二道相爭,禪宗何嘗不分南北二宗?
慧曇大師如何安排和整合佛門資源,對於道衍而言並不關心。
給方丈匯報完,他就回去休息了。
不過皇帝卻沒休息。
從汴梁回來,他第一時間就將朝中重臣召集過來,開始處理國事。
大家呈上來的第一條消息,就讓朱元璋皺眉。
三月,徐達打下濟寧,算是徹底拿下了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濟寧曲阜。
只是讓皇帝高興不起來的一點,就是孔家當代衍聖公,居然稱病不出,並不願意見徐達。
老朱一巴掌拍在書桌上,砰的一聲。
“孔克堅這個老匹夫,他們孔家當得了金人的牆頭草,當得了元帝的牆頭草,就當不得朕的?”
一句誅心之言,說的在場的大臣臉色煞白。
“陛下,慎言!”
一眾大臣趕緊跪下,哀求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