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為了吃一口肉,將天下僧人都拉下水了?
朱元璋越發覺得有趣,因為他當過和尚,當然他這個和尚,肯定也不是正經和尚。
他當年當和尚是為了活命,可不是為了信仰。
就如道衍所言的一樣,他自己可不會因為怕破戒,而放棄某些食物。
這個小和尚的行為,隱約讓老朱想起當年的自己。
只不過,他沒有道衍那麽能忽悠。
“您可知道,佛門沙彌十戒是哪些內容?”
“知道!”
朱元璋受過沙彌戒,雖然過去多年,但還是記得這些內容。
“一為不殺、二為不淫、三為不妄語(說謊或者輕浮的話)、四為不偷盜、五為不飲酒……”
朱元璋說到這裡,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
“第六、不非時食、第七、不著花鬘好香塗身、第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觀聽、第九、不坐臥高廣大床、第十、不捉持金銀寶物……”
他越說,臉色越難看。
因為不用道衍解說,朱元璋就發現很多戒律,其實壓根就沒有辦法執行。
“不非時食,指的是過午不食,也就是僧人不能在午後吃東西,不然就是破戒……
不坐臥高廣大床……”
道衍說到這裡,拍了拍自己目前正在睡的床,笑得意味深長。
“最重要的是第十點,不捉持金銀寶物……,出家人不碰銀錢,只靠乞討為生。
陛下您認為,這些我華夏的和尚,有幾個人能做到?”
朱元璋沉默,自然是做不到。
不說別的,就如天界寺,寺院本身就有很多皇帝賜予的產業。
寺院的功德箱裡,有著信眾們捐獻的錢財。
“如果非要嚴格執行佛戒,華夏的和尚,一個都做不到不破戒……
而恰恰不是戒律的吃素,卻被人反覆拿出來說……”
道衍的語氣,滿是嘲諷。
伴隨著道衍的嘲諷,朱遠航心中對鬼神的執念,似乎又降低了一些。
他出身佛門,雖然也談不上多信仰佛教,可那段日子給他的回憶是美好的。
再加上,皇帝本質上雖然不太在意鬼神,可也不能說完全心中無神。
神秘、未知。就是人對不可知本能的探索**,這種**帶來的信仰,信仰會帶來濾鏡。
道衍的說辭雖然也是老生常談,可老朱卻是第一次認真跟人討論這個問題。
“你似乎,對現在的佛門非常不屑……
難道你還想讓佛門回歸最開始的純粹不成?”
“貧僧不屑,是因為貧僧多少有些信仰在身,可如果從世俗的道理而言,貧僧反而樂見這些變化!
變化,其實才是最美好的事。
如果我華夏的佛門不變,恐怕它早就被埋葬在歷史的故紙堆裡。
天下無不可變之法,總有人期待事物是一成不變的,最好是他定下規矩的時候就不要再變化了。
可變化,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質。
就如佛門傳入中土,他如果還想乞食為生,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如此,恐怕連佛門存不存在,也是未知數!
其實不關佛法如此,天下的其他事也如此。
咱們華夏人一直強調祖宗之法不可變,但其實又有誰能擋得住歷史的洪流而巍然不動。
所謂不變,本質上就是給後輩下套,除了難受惡心人,沒有其他作用!”
道衍說到這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看了老朱一眼。
老朱總覺得這家夥似乎話裡有話,針對某人,但又沒有證據。
“天下無不可變之法,佛門戒律的變遷,其實恰恰印證無常……”
道衍的歪理學說說完,朱元璋隻記住了天下無不可變之法幾個字。
這句話對他的觸動最深,也是他最抵觸的一句話。
“行了,我知道你歪理一堆,別說吃肉,我覺得我將你帶到青樓去,你也能說出一套道理……”
“青樓,那敢情好,貧僧直接來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或者【我心中無相,施主卻著相了】我看誰敢說我什麽?”
“哈哈哈!”
朱元璋發現這個小和尚真有意思,他身上那股叛經離道的氣質,很符合自己的胃口。
“施主的心情,終於好了些!”
道衍一句話點醒老朱,好像他這幾日因為遷都和孔家的煩心事,跟道衍聊過之後,似乎逐漸想開了。
【孔家之事,是盤恆在皇帝心中的心結,他出身卑微,對某些事情顯得特別敏感……】
道衍從朱元璋頭上,讀出了目前最心煩的事。
他若有所思,雖然旁白沒有指明具體的事情,可結合史書,道衍大概也知道老朱為什麽會如此生氣。
原生家庭對人的影響,是一輩子的。
哪怕如朱元璋這種梟雄,他也不可能完全擺脫童年的影響。
就如他因為父母雙亡,所以對家和圓滿的執念,造就了他和朱標這對完全不同於以往君王的皇帝和太子的關系。
同樣的,他對百官天生的不信任,甚至敵意。
道衍覺得大概率也是和童年的記憶有關。
畢竟他的父母是餓死的,而餓死的原因,也無非就是官員的貪腐,導致百姓們分不到朝廷發下來的賑災糧。
人會用一生去彌補童年的缺憾,這是後世幾百年後心理學上比較常見的概念。
而老朱對孔家的事情反應過度,很不符合他梟雄的性格。
其實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大概還是自卑。
沒錯,人們總會給史書上的大英雄,大梟雄臉譜化的定義。
道衍更願意相信某通遼可汗的的結論,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大家皆是人,憑什麽大人物就不能自卑?
因為自卑而極度自尊,所以皇帝在面對孔克堅的稱病不出,他覺得孔克堅看不起他,也是人之常情。
事實證明,後來朱元璋對孔家的態度,就是他憤怒之下的報復。
若非孔家對他的利用價值實在太大,恐怕孔家都沒了。
他想了一下,故作輕松問:
“不知道施主為了什麽事情心煩?”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也猶豫了一下,最後說道:
“倒不是我的事,而是我從兄長那聽到的,關於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