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劉武道:“彌勒教在大同經營日久,無孔不入,可見所謀非小。這個道士和他姓羅的師傅具是其中關鍵人物,無論如何,也要揪出來,抓住了他們,或能把彌勒教從大同連根拔起。詹大人也已向內閣遞了奏折,近日內閣當遣派欽差密使察查案情。”
廖不二冷笑道:“此案重大,我也已將案情呈報咱家大都督,不日當有鈞令傳下。這幾日,咱們要盯緊了朱充灼,他不是要找人製神機箭麽,造箭總要使火硝吧,我讓人盯著各處硝坊,每一兩火硝的去處都要登記在冊,總能將那些個同黨揪出來。還有衛奉等黨羽,昨天先生雖沒瞧見他的樣貌,但只要是參與的叛黨,這次一個也別想漏掉。”
他的目光陰冷,透著狠毒。何心隱見狀不覺凜栗,此案一出,大同乃至山西,必定又要興起一場大獄,到時人頭滾滾,腥風血雨,他心中不忍,但事已至此,已然非自己所能掌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時大同西城門邊一處高屋大院內,次仲太垂手站立在一人面前,那人盤腿坐在一蒲團之上,須發銀白,可觀其面貌,玉面豐頰,怎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左右光景,竟是鶴發童顏,駐顏有術。憑著這一手,他對外宣稱自己修成長生術,已年逾百二十歲,憑此便收羅了大批信徒,被教徒們奉為陸地神仙。他雙目微閉,雙手結蓮花印,置於胸前,身周點一圈長明燈,燈火明滅之間,屋內幻影幢幢,說不出的詭譎。
“啟稟師尊,弟子略施手段,就將朱充灼那幾個蠢物網羅彀中,現在個個心氣兒高漲,做著春秋大夢,朱充灼還想和他們老朱家遠在京師的那位皇帝陛下一爭高下呢。”
“朱重八一世英明,殺伐果決,在對自己後世子孫的宗藩問題上,出了個大昏招,為保子孫後世世代富貴興旺,弄出個藩禁之策,卻與豢養犬豕何異,生下來就是一群廢物。”
“那些宗室子弟,個個驕橫跋扈,橫行無忌,只要不謀逆不軌,僭越逆倫,朝廷和地方官對他們就束手無策。我們就是要誘使他們謀逆,讓他們禍起蕭牆,讓天下人看他老朱家的笑話。”
“宗室子弟,愈是狂妄,就愈能為我們所用,讓張淮盯緊了他,只要他按咱們的計劃行事,我等就傾力相助,從中推波助瀾,一旦大勢可用,咱們就揭竿而起,天下影從,這些年隱忍得久了,也該見見天日了。”
羅廷璽一聲長歎,想自己幾乎是窮盡一生,宣傳彌勒教,其手段五花八門,巫醫、神跡、法術、符咒、求仙、祈福、邪術、聚財等等,以廣收教徒,行的是謀逆造反之事,就是要奪了他老朱家的江山,改朝換代,因此屢遭官府血腥鎮壓,家人族眾遭到追殺,父兄妻子,磔的磔、殺的殺,幾遭滅族,如今他年逾五旬,已然等不及了,他平靜的面容之下,胸中燃燒著熊熊烈火,他想在自己熬乾之前,攪動一下這冰冷的世界,攪它一個天翻地覆,雖九死而猶未悔,也算是對死去的親族有了個交待。
“見就暫時不見了,前日一個副香主和其手下兩個旗主夜出未歸,到現在也沒消息,想來應是折在巡檢司手中了,我已做了處斷。近期城內盤查日緊,此時冒險相見恐有不妥,且近日我要去一趟雲川衛,趙全擢升把總,掌了一哨人馬,軍中地位日重,我也得去叮囑勉勵一番。這邊由你掌管著大同西城門,此番舉事,成敗的關鍵或就落在你二人的肩上,你們斷然不能有任何閃失。另外你要知道,我雖任命趙全為左護法,位列於你之前,只是為了安撫於他,讓他盡心為本教做事,且我已無子嗣,你乃我的親傳弟子,將來自然要承我衣缽,你當自省,不要有了齟齬雜念。”
“謹記師尊教誨。”
“你先去歇息,我明日一早便動身。一切按計劃行事。”“是。”次仲太退了兩步,轉身向門口走去。
這時羅廷璽直起身子,從身下拿起蒲團,手從蒲團背後探進去,取出一段黃綾,納入懷中。他這動作卻被次仲太眼角余光掃到,身為彌勒教右護法的他很清楚,那段黃綾裡記載著彌勒教潛藏分布在各地的香堂分舵,以及香主舵主們的聯絡方式,可以說誰掌握了這份名單及勢力分布圖,誰就掌握了整個彌勒教,那是彌勒教的最高機密。
次仲太腳下略一遲緩,卻聽得身後一聲歎息道:“何必惦記,遲早都是你的。”
次仲太連忙慌亂地低下頭快步走了出去,順手掩好房門。
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朱充灼就起來了,他一夜未睡,床榻間輾轉反側了一宿,卻感覺精神抖擻。胡亂吃了些早膳,就吩咐張淮備馬,命隨從門四相隨,出門而去。
門四是為朱充灼家做事的雜役家的兒子, 從小就跟著父親出入奉國將軍府外院,也算是在朱家長大的,這廝成日裡遊手好閑,混跡於大同街面,跟著一夥人在大同城內坑蒙拐騙、偷竊扒拿的勾當,其頭目就是現在朱充灼家的管事張淮,還有衛奉、張文博等,張淮、張文博還有一重身份就是彌勒教入會弟子。有道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日一乾人犯了案,遭官府追緝,衛奉腳快,溜出關去了塞外,其余人都被巡檢司給拿了,等候衙門審理判決。門四的父親跪求朱充灼,請他幫忙通融減罪。門四是朱充灼見著長大的,平日裡也幫襯著乾些不見光的髒活,於是就答允了,托請找了人,免了門四的罪,連帶著張淮等一起撈了出來。這些人感恩戴德,也覺著找著了靠山,如蟻附膻,一起投在朱充灼的府內,成了奉國將軍的家奴。兩年後衛奉聽到風聲,也從塞外回來,投效了他。從此朱充灼帶著這群爪牙白天遊蕩於大同城的街頭巷尾,欺壓良善,晚上就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後來膽子越發大了,搶奪知府劉永車駕行李案就是張淮等在背後攛掇的,朱充灼被嘉靖發旨申飭罰奉後,張淮又向朱充灼引薦了次仲太,次仲太一通詭道法術施展下來,朱充灼奉其為神人,言聽計從。次仲太又從中煽風點火,順利摸到了這位皇族宗親的反骨,兩下便勾結在一起,密謀造反。
“爺,咱們這是準備去哪裡?”
“去十五叔家,許久沒去瞧他了,也二十叔今天不知在不在,他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幾個月不見,不知他倆又會弄出什麽新樣物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