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錦衣衛職責分工上來說,南鎮撫司主管一般衛所之犯罪偵查、審訊、判決、情報及軍械武器研發等事項。這案子如果發生在一般衛所,就應有南鎮撫司派人來察查案情。可現在來的這位大有來頭,是北鎮撫司稽查副千戶徐七,乃陸炳手下十三太保之一。北鎮撫司主管著各地宗藩及地方官員、肅反肅貪、偵訊、逮捕、判決、詔獄以及反間諜事項,此案牽扯到代藩宗室,故此陸炳將他派來查案,也說明錦衣衛上層對此案慎重其事,不敢稍有疏忽,必將會徹查到底。
“也就是說,這些逆賊們現在已經開始行動了。”徐七是個白胖子,此時身著常服,閑坐圈椅之中,怎麽看都想一個富家員外,可有誰能想到,這個白胖子掌握著錦衣衛分布在大明朝兩京十三省數萬名暗諜耳目,權力炙手可熱,是錦衣衛的情報頭目。
“是,從硝坊失竊這件事上看,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
“好,我們就不要驚擾了他們,隻管盯緊了幾名主犯,靜觀其變。”
“七爺的意思是放長線釣大魚!”
“不只是我的意思,主要是大都督的意思。最近呐,這樣的大案要案太少了。”
廖不二馬上領會了徐七的言下之意。錦衣衛作為皇帝陛下的鷹犬爪牙,一旦無案可查,就會失去其作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
“那位夫山先生現在何處?”
“就在屬下的客棧裡落腳,七爺是想見上一見?”
“見就不必了,這些書生破規矩太多,煩。案子你可以讓他幫忙接著查,該告訴他的還告訴他,但要把握著別讓他壞了咱們的大事。派人盯著和我同來的胡大人,那位官職不高,卻不是個善茬,別讓人家搶了咱的功勞。”
“是。”
徐七口中的胡大人此時正在巡撫衙門,正和大同巡撫詹榮討論著案情。按說一個巡按禦史的品階遠低於從二品的巡撫,但人家頭上頂著欽差的頭銜,代天巡狩,巡撫見著也得畢恭畢敬的見禮。詹榮還兼著右副都禦史,所以見同為監察禦史的胡大人很是親近。
“汝貞,如今俺答大軍入掠,兵犯大同,正值危難之際,竟然出了這般大案,讓人如之奈何。”
這位胡大人名宗憲,字汝貞,起複後任監察禦史,奉旨巡按大同,並暗中察查彌勒教謀逆案。
“詹大人,此案牽扯甚廣,聽聞有彌勒教及宗室參與其中,我受聖上及內閣差遣,察查此案,案情重大,你我當謹慎行事。”
詹榮蹙眉道:“我所慮是當前周總兵馳援外四堡,城內兵勇不足,一旦事急,恐處置失措,讓賊人們乘虛而入。所以我傳信給翁督帥,如勢態危急,以烽火為號,請既率軍馳援大同,以保城池不失。”
“錦衣衛那邊言辭不詳,估摸著是擔心我們搶了功勞。大人將此案暫交巡檢司查辦,想來就是先壓著,一旦交由錦衣衛,我們就更加無從掌控,勢必投鼠忌器,聽任擺布。大同辦案的那位劉百戶我想先見一見,不知現在何處?”
“已傳來聽命,正在堂外候著了。”
劉武來到堂上,詹榮胡宗憲盤問詳細,當聽說何心隱受了周尚文所托,察查彌勒教後,胡宗憲道:“久仰何夫山大名,竟能在此相逢,卻是不能錯過了,我當前去拜望。”
詹榮道:“可同福客棧是錦衣衛的秘密據點,我們貿然而去,勢必引人注目,不若讓劉百戶將何先生請來巡撫衙門相晤。”
“只怕失了禮儀。”
劉武道:“屬下觀此人,既為名士,胸襟坦蕩,不拘小節,又慷慨任俠,不是拘禮之人。”
胡宗憲一聽,更起結交之心,當下道:“如此就煩請劉百戶說明緣由,代為相邀,隻說胡汝貞在此恭候先生大駕。”
詹榮打趣道:“倒是把我給撇開了。”說罷兩人相顧大笑。
何心隱對詹榮也是久仰大名,尤其是他在嘉靖十二年大同兵變中的突出表現,其困守大同城內,機智應變,安撫叛軍,策反中層軍官,緝拿首惡,一舉平定嘩變,名震朝野。
但他對胡宗憲卻知之不詳,其時這位胡大人起複不久,聲名籍籍。聽說兩位大人相邀,便欣然應允。 但不放心王奉,便帶著一同前去。
劉武領著二人進了巡撫衙門,直接去了後衙。王奉瞧得新奇,一路東張西望。到了後衙,詹榮與胡宗憲已然得到通稟,拱手出迎。
“夫山先生,久仰大名,今日相見,幸會幸會。”
“詹大人、胡大人言重了,兩位大人相召,何某敢不允命。”何心隱開了個玩笑。
王奉跟在何心隱身後,詹榮見他帶著一個少年,好奇地問道:“這位是先生高徒麽?”
“這是我師門子侄,帶在身邊,奉茶研磨,乾些雜活。奉兒,給幾位大人見禮。”
王奉從何心隱身後閃出,跪倒在地,“小子王奉,給各位大人見禮了。”
詹榮、胡宗憲捋髯微笑,詹榮伸手虛抬道:“無需多禮,站起身來。”
王奉起身抬頭,就在這時,詹榮倏地“啊”了一聲,他雙眼盯著王奉,露出狐疑之色,轉頭看向何心隱。何心隱暗道不妙,眼神一側,不敢對視,心忖,難道詹榮看出了什麽蹊蹺。他記得他帶著王奉初見周尚文時,周尚文也露出過相同古怪的表情,可他不知其中玄妙,故此不明所以,只能在心裡暗自提防。
眾人進了內堂,分賓主落座。衙內仆役奉上茶水。這時詹榮忽地問道:“聽聞先生從套外而來,可領略過了套外景象?”
何心隱不知其用意,卻又不能不答,隨口敷衍道:“陰山屏障,阡陌縱橫,沃野千裡,水草肥美,宜農宜牧。”
一旁胡宗憲低聲吟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可惜龍城猶在,飛將難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