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關明月 第1章 . 夜行

前面，一段殘破的城垣土牆光禿禿的立在荒漠之間，土牆中間黑乎乎的城門洞，牆體都被大漠的強風削圓了棱角，少了些冷戾之氣。馬車在城門洞前緩緩停下。車轅前戴頭巾的那人仰頭觀望，昏暗中，隱隱看到關門頭上的條石上，依稀刻著三個大字——武關。關門殘破，甬道空空，城頭一杆殘破的旗幟在夜風中打著旋，隨風搖擺，竟似被人遺忘了很久。

車上那人仰望良久，臉上閃過一絲哀榮，低聲頌道:“祖舜宗堯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蒼生。不知禍起蕭牆內，虛築防胡萬裡城。”聲音悲愴激蕩，竟做金鐵之響。

“叔，我冷，還要幾時才能到漢中啊?”車廂內傳來說話聲，，竟是孩童稚嫩的聲音。“公子且將衣衫裹一裹，再忍一忍，前面進了關，我們便找客棧歇息，明天再趕路，夫人您看可好?”“但憑將軍做主。”一女子的聲音纖細低囀。

那人左手抖動韁繩，右手揮動馬鞭，“駕。”可就在此時，卻聽得關頭之上，一聲呼哨，驟然亮起十幾根火把。車上之人趕忙又帶住韁繩，車馬停下，他仰頭望去，只見關上站著十幾名黑衣人，各個一手擎著火把，一手執刃，目光陰鷙地盯著關下的車馬。

車上漢子低聲自語道:”陰魂不散，賊心不死。”車內女子驚慌地問道:“王將軍，外面何事?”“夫人莫怕，不過是些盜匪蟊賊，俺去打發了他們，去去便回。”說完，他左手一捂腰下，牙關緊咬，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右手一撐車轅，蹁腿下地，走到車前，冷眼看著關上，並不說話。後面那兩名差役似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兩人也不招呼，腳底抹油，轉身躲入荒丘荊棘之中。

城頭一名黑衣人將手一揮，十余人縱身躍下，將王環半圍起來。王環伸手一拽領子的繩絆，將披風甩到車轅上，露出腰下的柳葉刀，左手大拇指頂在刀鍔之上，眉頭微皺，半開的雙目中射出兩道寒光，冷冷地看著面前的黑衣人。

這時，當前的那名黑衣人開口道:“王環，這一路走來我們已經十數戰，你折了我們十幾位兄弟，卻也身披十數創，想來血也該流幹了，今夜，我們就在這老武關口前，做個了結罷。”說完，黑衣人將手一招，有四五名黑衣人縱身上前，揮刀欺來。

王環身子後撤，喉中發出低吼之聲，柳葉軍刀嗆啷出鞘，白光一道，便已格開了兩把當頭斬下的兩刀，可他的刀身並不翻轉，而是直接斜劈，左首那黑衣人猝不及防，柳葉軍刀從右肩斜劃至肋下，鮮血狂噴，屍體栽倒。而另一個黑衣人的棉甲被刀風劃開一道長長的豁口，駭得那人連連倒退。

王環一招得手，就勢乘勝追擊，他知道自己不能與這幫賊子纏鬥，得盡快將他們殺散殺退，拖得久了，自己身上舊傷發作，便無法抵擋，到時候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那為首的黑衣人顯是猜透了他的意圖，他向其他黑衣人喝道:“四下散開，與他纏鬥，累死他。你們幾個，繞過去，將把車上人給我擒來。”

王環聽到那人的說話聲，暗自叫苦不迭，當下刀鋒一擺，逼退面前的三個黑衣人，竟直衝那首領而去。可那人不迎其鋒芒，閃身後撤，他身後兩名背插長刀的黑衣人往前一跨，便擋在了為首之人的身前，伸手後探，空中仿佛打了兩道閃電，一道當頭下剁，一道橫削腹胸，其勢迅捷無倫，將王環的正面封死，避無可避，隻得腳下一點，身子往後撤。兩人一招便逼退了王環後，並不甘休，唰唰又是兩刀，直奔王環而來，王環舉刀格擋，三刃相交，王環這才看清了那劈來的居然是兩把鍛造精美的倭刀。他久在軍中擔任騎射教頭，素有射雕將的美名，對各種兵器了如指掌，也對大明周邊諸藩國的武技兵器做過詳盡了解，特別是對近些年一直襲擾大明東南的倭賊更是多有關注。當即“嘿”了一聲，口中罵道:“狗賊，竟敢通倭，將倭賊引入我大明腹心之地，背典忘祖，當誅九族。”

說完，擺刀與兩名倭賊相鬥，不想兩賊寇刀法精湛，身法並不遜色於他多少，王環若不受傷，或可力取二人，但此時身披十數創，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已經用罄，隻得以布條草草裹傷，又不敢離車馬左右，當下只能圍著車馬，施展騰挪之術，左突右擋，與十余名黑衣人展開纏鬥。

剛開始時，他的身法尚能保持靈活流轉，刀風凌厲，連連得手，轉眼又傷了數人。可時間稍稍長一些，他便開始感覺氣力不支，腰下傷口迸裂，有熱液涓流而出。他的身法開始滯緩不暢，大打折扣，不敢浮囂輕忽，便想著跳上馬車，駕車衝出包圍，避免被人圍攻。

孰料為首黑衣人又喝道:“休讓他逃了，今日必將其格殺當場。”那人一聲令下，幾名黑衣人立時穿插到他與馬車之間，欲將他與馬車隔開。

這時馬車棉簾一挑，探出一個頭來，卻是個少年，十二三歲模樣，抿著嘴唇，攥著雙拳，臉色漲得通紅，衝著那些黑衣人怒目而視，口中喝道:“你們這些惡賊，助紂為虐，陷害我爹爹，如今還要趕盡殺絕，天理難容。”瘦弱的身材，卻桀然卓立，目中怒焰滔滔，正是曾銑之子曾淳。

王環心中悲苦，暗道一聲:罷了，大帥，事已至此，末將不能踐行承諾，唯有以死相拚，多殺幾個惡賊便了。想到此處，他猛地唰唰兩刀，逼退面前的賊人，提氣縱身，其勢如箭，直奔為首黑衣人而去，這次卻不再顧及身上的傷勢，完全一副拚死的勢頭。擋在為首者面前的兩名倭賊揮刀迎來，不想這時王環拚盡全力之下，刀勢比剛才快上幾分，刀花翻轉，便格開了兩人的刀，手中不停，刀尖竟閃現出六朵刀花，竟是將刀做劍使，攻向兩名倭賊，這樣的刀劍轉換，已然躋身當世高手之列，如若不是身受重傷，他最高能挽出七朵劍花，離劍法的至臻化境九星同天已相去不遠。

只見六朵刀花籠住二人上下要害，左首那人手中刀已被格擋開去，手中轉刀不及，他居然將手中刀一擲，身法後撤，這棄刀的舉動救了他的性命，刀立時被一枚刀花打落在地，而後面那人卻被眼前的情景晃了眼，只見刀花散去，刀鋒透胸而過。

那為首的黑衣人心中駭然，不想王環竟然如此神武，一招之間，就取了一名重金請來的一流東瀛刀客的性命。他用黑氅蓋住手臂，對準王環。這時，馬車那邊又傳來孩童的叫罵之聲，王環扭頭看去，只見兩名黑衣人已將少年擒下車來，車廂內婦人驚呼不已，哭聲大作。

王環知道大勢已去，當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設法拿住為首的賊人，以他的性命換夫人與少爺的性命， 才有一線生機。故而他不去理會馬車那邊的局勢，再次揮刀殺向為首之人，可這時，他的耳中傳來機簧聲響，有利器破風之聲。慌忙一擺手中刀，只聽得鐺鐺兩聲後，胸口一熱，暗道完了，自己被敵人暗藏的手弩傷了，這下真的大勢去矣。

隨著血滲出的越來越多，王環眼前發黑，他強自撐住心神，還想著如何救主，。而那邊婦人與少年已都被人擒下，用刀壓住。為首那人喋喋怪笑著向他走來，衝著王環道:“你一路護送，終未能保住他們性命，但以一己之力，傷了我這許多手下，也算是英雄了得，射雕將威名不墮，到了陰間地府，也能在閻王爺面前誇耀一番。”

只見他衝著用刀製住曾夫人及曾淳的兩名黑衣人抬手示意，口中言道:“讓你看著他們死在你的面前，也好讓你安心些，此事非你一力可為。”說完將手虛空斬落。王環虎目一閉，不忍直視。

“呀呀”，突然那兩名黑衣人同時發出一聲慘叫，身子軟軟倒地。為首那人不覺一呆，借著火光看去，那倒地二人心口處各扎著一枚蛇形飛錐，余下賊人頓時驚慌失措，目光四下搜尋敵蹤。但聽得“嗖嗖”利器破空聲響，那賊子們手中的火把成了標靶，讓他們無所遁形，慘叫連連，數人倒地不起，剩余眾人抬眼驚懼地四下搜尋。

王環驚喜交集，也是舉目張望，只見一道黑影從城頭縱下，腳剛著地，手中劍花飛舞，直奔那些黑衣人而去。而此時，王環已然支撐不住，身形搖搖欲墜，耳旁只聽到少年大喊一聲“叔，”便兩眼一黑，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