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朱充燿、宣大總督翁萬達、大同巡撫詹榮以及欽差大臣禦史巡按胡宗憲等登上城頭,就瞧見城外滿天煙塵,鐵蹄滾滾,蒙古大軍正越過殺胡口,兵臨大同城下,而各軍那頭前的騎手,打的正是昨天和朱充灼打的一樣的旗號。
胡宗憲目中精光閃爍,笑著道:“要不要再詐人一回,說不定能將卜赤誆進城來,那可就是奇功一件了。”
此言一出,他身後徐七就密縫起了眼睛,他在盤算此計有多大的勝算。
這時翁萬達道:“不可,敵兵勢大,大同牆高城固,我們只需依城固守,卜赤長途來襲,所備糧秣輜重必定不足,一擊不中,定然退去,不會陷自己於苦戰的。且倘若開門誘敵,敵兵攻勢迅猛,兵士防堵不及,一旦有失,豈不是要前功盡棄。”
此番大同叛逆案已經查實,功勞那是篤定的,誰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差池。於是眾人都點頭,同意翁萬達的意見。
這時徐七喝令道:“將一乾人犯都押上城頭,讓王義也來。”
不多時,朱充灼等一乾宗室及其黨羽,彌勒教的余黨,還有被招降反戈,立下功勞的王義都站到了城頭,王義苦著臉向徐七哀求道:“大人,放過小人罷,小人...小人在那邊還有妻兒家眷啊!”
徐七絲毫不為所動,淡然地道:“既要歸順,就要斷了念想,你立此大功,待我稟明陛下,定有封賞,過些時日,再給你尋處宅院,招個美眷成個家,豈不春風得意。”
“可是,可是也不必...”“嗯?”徐七眉頭一皺,王義不敢再言,隻得老老實實地站著。
這時蒙古前鋒已到了城下,瞧見城頭景象有異,有將領也認出了王義、衛奉等人,趕緊派人向小王子卜赤稟報。少時,一杆黑色大纛在兩個千人隊的護衛下前移,距離城牆數百步處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小王子卜赤定然也在黑色大纛之下。
翁萬達往前半步,朗聲說道:“城下來的可是小王子卜赤麽?我等已經恭候多時了。”這時有從軍中挑出來數十名會講蒙語的大嗓門軍漢,將翁萬達的話用蒙語大聲傳了出去,聲音隨風而走,傳出很遠,對面蒙軍聽得清清楚楚。
只見翁萬達接著道:“閣下勞師以遠,無非就是為了這幾人而來,他們沆瀣一氣,圖謀不軌,與你約為內應,卻又不學無術,行事草率,破綻百出,所謀早已被我等識破,我等欲擒故縱,任其所為,便是為了今日在這大同城下,能與閣下相見,你看,”他伸手指向大同城東西兩邊,煞有介事地道:“你看,我已命人截斷你軍後路,這大同城下,就是爾等的葬身之地。”
等話音傳過去,敵方陣營中兵士一陣躁動,紛紛側目,左右張望,神色不安。胡宗憲衝著身後吩咐道:“來呀,擂鼓。”霎時間,鼓聲大作,猶如風雷滾滾,在大同雄關城樓上炸響。
此時日已偏西,兩側的天空中飄來吹散的狼煙,草葉簌簌,碎石沙沙,雄關在前,槍戟林立,旌旗獵獵,鼓聲隆隆,隱隱還有喊殺之聲,沙場上的血腥殺氣愈加彌漫,蒙古軍陣中的不安也漸漸化成焦慮惶惑,那杆黑色大纛左右搖擺了幾下,終於後移,再過了片刻,後軍變前軍,竟沿著原路撤回了草原。
“敵人攻勢凌厲,無止無休,守備李梅將軍身先士卒,率領將士與敵鏖戰,孰料被一箭射中要害,當場殞命。其後敵軍攻勢更甚,守軍終於不敵,右衛城破...”
從大同右衛趕來傳信的夜不收正在向翁萬達稟明前線軍情,剛說到此處,卻聽得院中傳來哭聲。翁萬達眉頭一皺,起身走了出去,卻見一個少年正在院中角落裡哭泣,何心隱正在從旁勸解。
“少年何事哭泣?”翁萬達和聲問道。
“哦,翁大人,此番我帶著師侄遊歷邊塞,到過城固,李梅將軍之前在那裡擔任操守,與我這師侄有一面之緣,李將軍盛情款待過我們。今日聽聞李將軍浴血戰死,心中悲痛,故而哭泣。”
翁萬達點頭,“原來如此。”他黯然道;“將軍不離陣前死。這九邊烽煙,不知何時能熄!老夫自巡撫陝西以來,三次上書,懇請陛下同意俺答納貢互市,然陛下憂慮此舉會資敵養寇,故屢拒之。然兩族相安,以養生民,受益的是九邊十三鎮的所有人,東起遼東,西至甘涼,邊內種田,邊外牧馬,將士得以解甲,百姓休養生息,夷漢不相害,永遠為好,豈非大善。可是...可是...”翁萬達搖了搖頭,眼中充滿無奈。
“師叔,能不能帶我去一趟大同右衛,我想去祭拜李將軍。”
何心隱知道,此子在城固營受李梅照拂,感其恩情, 不能自已,才有的此念頭。知恩圖報,乃為人之本。何心隱自然滿口應允。
翁萬達也點了點頭,“走之前,去看看周老將軍吧。”
何心隱心頭一緊,“翁大人?”卻見翁萬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色黯然地轉身進了內衙。
當下叔侄二人連忙快步趕往總兵府衙門,可剛進到內衙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慟哭之聲,正是周君仁的聲音,“父親大人...”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一名身著黑色道袍,身材修長,面容清矍的中年人走到身穿孝服的周君仁身前,躬身低頭道:“恕在下無能,不能醫治老將軍的傷情,少將軍恕罪。”
周君仁搖了搖頭泣道:“如何能怪罪院判大人,是父親大人堅持要掩人耳目,帶著傷勢騎馬回城,貽誤了傷情,這才...這才傷重不治的。”
何心隱暗自揣測,這位定是當今太醫院判李時珍。
此時周君仁也瞧見了何心隱及王奉二人,神情悲楚地迎了過來,“夫山先生,”“少將軍,在下來遲一步,還望恕罪。”轉身向李時珍拱手見禮,“院判大人。”
“原來你就是夫山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李時珍拱手還禮。
“君仁哥哥。”王奉想起初來大同城時,周尚文對他說的話,說等他將來想上陣殺敵報國,就來找他,給他當親兵的話來,心中難過,流下淚來。
周君仁牽著王奉的手,領著二人入了靈堂,祭拜飛將軍周尚文。看著靈堂內的棺槨,何心隱拜了幾拜,心中暗道:大明朝又少了一位忠臣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