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明王也就算了,胥琰是北漠幼主的嫡親兄長,封他為王也算情有可原。
可大齊也給胥琰封了一個寧安郡王,這就讓人完全無法理解了。而且給的理由也很敷衍,根本站不住腳。
別說盧明遠他們,就連胥琰自己,也沒想明白韓競這次出的什麽盤外招。
胥琰並不覺得這個郡王爵位是韓競看在自己是他的外孫的份兒上給的。
他始終覺得這個封賞背後隱藏著深深的惡意。拿最簡單的說,他一個北漠王庭成員卻得了大齊的郡王爵位,這讓他的北漠族人如何看他?
族人們會不會覺得是因為他出賣了北漠的利益,才得到大齊的賞賜?否則大齊吃飽了撐得去封賞一個外邦之人?
胥琰已經可以預見,當他再次回到草原,他將會面對無數猜忌的目光。這光鮮亮麗、高貴無比的大齊身份,或許有一天將會成為他在北漠的催命符!
可惜,如今的他,對於所發生的一切都無能為力,只能被動接受。
不過,無論如何,最糟糕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大齊並未放棄借助他們這一系的力量跟達勒抗衡的想法。
當然,胥琰其實從頭到尾對此也並無太多的擔心。韓競總不能在費盡心機的將女兒送上北漠王太后的位置上後再放棄她。
讓胥琰更為在意的是,他歷經千辛萬苦闖入大齊本是為了大展拳腳。可到了大齊之後,他卻像掉入了一個深深的泥潭一樣,無法動彈,掙扎不得。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別人推著走的,他所做的每一個選擇也都是他人安排的。
尤其是現在,他的母妃和幼弟雖登臨高位,可在攝政王達勒的虎視眈眈之下,定然每日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他只能在大齊做個吉祥物一樣的存在,根本給不了她們任何助力。
胥琰被這些沉重的無力感和愧疚感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盧明遠提出的一同審案的邀請,對此時的胥琰來說猶如一根救命稻草,讓他有機會暫時脫離這可怕的重壓之下。
只是胥琰擔心他以北漠人的身份參與審理大齊案件並不合適,便對盧明遠說出了他的顧慮。沒想到盧明遠最後竟拿大齊給他封的寧安郡王的身份開玩笑。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他身為大齊寧安郡王,是不是就有權參與審理大齊的案件了?這麽一想,韓競做的這件事竟還有點用處!
胥琰想通之後,也放松下來,對盧明遠說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便隨你一起去看看吧。說實話,我對那晚在睢陽郡守府發生的事還記憶猶新,對那起案件還挺感興趣的。”
“那咱們就走著?”盧明遠笑道,“走了個簡郡王殿下,又多了個寧安郡王殿下。我看我是出不了頭嘍!”
胥琰被盧明遠給逗樂了:“你胡說些什麽呢?我這勞什子郡王是怎麽來的還不知道呢!你倒好,三番兩次地拿來取笑我,是不是想讓我跟你過幾招?”
“行啊!沒問題!”說起過招,盧明遠眼睛都要亮起來了,這幾日只顧著趕路,他都抽不出時間來練武了,這會兒手正癢癢呢。
胥琰也沒想到他隨口說的一句話,差點兒引來一場跟盧明遠的切磋,他連忙勸道:“你還是省省吧。先把正事做了再說!”
盧明遠見胥琰不配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在看到胥琰因為他的插科打諢,不再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陰鬱的感覺後,盧明遠悄悄松了一口氣。又轉而跟胥琰談起別的話題來。
兩人說話的功夫,就來到了縣衙的公堂之上。方縣縣令程子仁,彭城劉氏在方縣的話事人劉十二,以及徐家灣的徐老漢和他的幾個年輕後輩,此時都已在公堂上候著。
程子仁看到盧明遠二人的身影后,立刻殷勤地迎上前去,臉上堆著笑說:“盧大人安好!”
“程縣令,在本管面前不用講那麽多虛頭巴腦的東西!”盧明遠打斷了程子仁熱情的寒暄,“直接開始審案吧。”
“啊?啊!是!”
程子仁非常不適應盧明遠這種雷厲風行的辦事風格。照常理說,怎麽也得先客套兩句再開始吧?
不過盧明遠都這麽說了,他也只能照辦。
程子仁便請盧明遠坐到堂上。沒想到他旁邊那個北漠人也跟著站了過去。
程子仁不得不提醒道:“盧大人,咱們審案,這位北漠來客是不是不太適合在場啊?”
盧明遠先請胥琰到一旁坐下,而後才對程子仁道:“忘了跟你說了,他雖然是北漠人,但同時也是大齊剛封的寧安郡王。”
程子仁心裡咯噔一下,壞事了,剛才是不是對這位表現得太不尊重了?萬一不小心把人給得罪了可如何是好?
程子仁覺得自己挺冤枉的。雖然也聽說了來的這些貴人裡面有北漠王族,但人他沒見過啊!
他從頭到尾都在盧明遠和蕭均衡兩人跟前忙前忙後的,哪裡管得上什麽北漠人?
弄得現在,人站在他面前他都不認識。最讓人頭疼的是,這北漠人居然還有個大齊封的郡王身份。
程子仁一無顯赫出身,二無殷實家境,他埋頭苦讀,好不容易擠進官場後又苦苦鑽營了二十年,才爬到了方縣縣令的位置,還一乾就是好幾年沒能挪窩。
到了這個歲數,他也沒有心勁兒繼續往上爬了,隻想著安安穩穩地當個縣令到老。最怕的就是得罪什麽大人物,鬧得連縣令這等小官都做不下去。
從昨日有內侍突然跑到縣衙傳話說有貴人駕臨開始一直到現在,程子仁始終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個地方說錯了,做錯了,惹貴人們不高興。
今早知道蕭均衡帶了大部分人走了,他還暗自高興了一會兒。沒想到走了一尊神,還留了兩座佛!
再想想昨日徐老漢說的那些駭人的話,什麽天災變人禍!這簡直是天大的麻煩,就這麽砸到了他程子仁的頭上。
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程子仁心中叫苦不迭,但還得打起精神來應付盧明遠和胥琰,他看著胥琰滿臉歉意道:“郡王殿下,下官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您多多見諒!”
胥琰衝程子仁點了點頭,語氣淡淡道:“不知者不怪,程縣令不必多慮。”
程子仁沒想到這北漠人還挺好說話的,他道了聲謝後轉過身來問盧明遠:“盧大人,人都齊了,您看咱們要不現在開始?”
盧明遠想了想,把候在一旁的修山叫了過來,吩咐他去把流蘇姑娘請來。
辦完這件事,他才對程子仁回道:“那就開始吧。”
程子仁走到堂下,來到劉十二和徐老漢面前,表情嚴肅地對他們說:“盧大人日理萬機,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過問你們之間的恩怨,這是你們的福分。一會兒大人問話,都給我老老實實回答,不準有任何隱瞞,也不許胡編亂造,誇大其詞。聽明白了嗎?”
劉十二和徐老漢紛紛點頭稱是。
給這兩方人一個下馬威後,程子仁立刻換了一副諂媚的面孔,對盧明遠道:“盧大人,您有什麽想知道的,請直接問就他們就好了,諒他們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盧明遠清了清嗓子,正準備問話,修林手裡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說是簡郡王殿下差人送過來的。
盧明遠從修林手裡接過信後,直接拆開看了起來。 信寫得並不長,短小精悍,很符合蕭均衡的特質。但裡面的內容卻很豐富,當然最主要的便是告訴盧明遠他與流蘇此前那番談話的內容。
說實在的,雖然盧明遠此前跟蕭均衡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但當得知那些猜測被證實且實情比他們猜得還要離奇不少時,盧明遠還是被驚到了。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他們從一開始就被皇帝和竇公公算計得死死的。若不是蕭均衡跑去詐了流蘇一下,他們還不知道會被蒙在鼓裡到什麽時候。
這個流蘇姑娘也不簡單啊,不動聲色地跟馮勝打配合,設了這麽大一個局。也難怪會讓蕭均衡念念不忘,臨走了還囑托要對她多加照看。
盧明遠正感歎著,修山領著流蘇走了進來。
也許是跟蕭均衡透了底,不必再偽裝,流蘇此刻既沒有身為舞娘時的柔弱易碎,也沒有報復劉大年後的恣意癲狂,而是一副沉靜如水的模樣。
她走入公堂,對著上首的盧明遠無聲地行了一禮後,便靜靜地站到了一旁。
盧明遠朝她點頭示意後,轉而對徐老漢說:“徐老漢,你昨晚曾談及你做了數十年的河工,對徐家灣附近的那條河道了如指掌。又看到了一些洪水爆發前後的怪異之處,所以覺得洪水決堤可能並非天意而是人為,是也不是?”
徐老漢偷偷瞄了一眼程子仁,囁喏道:“回大人,草民,草民昨晚確實說了這些話。不過,畢竟過去了那麽久,草民說不定記錯了!現在仔細想想,當時的場景已經記不太清了,所以草民這些話您可以不必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