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走後,其他大夫也陸陸續續地拿了劉府給的紅封離開。
二老太爺握著大老爺的手怔怔地坐了半晌,最後還是被大老爺費力喊出的咿呀聲驚醒了過來。
他回頭一看,大夫們已經走了個精光。只有盧明遠和胥琰還站在屋內。他連忙起身,對他們二人行禮致歉。說他因為大老爺重病無人可治而心緒大亂,沒有顧及到二位貴客,怠慢了他們雲雲。
盧明遠並不在意什麽怠慢不怠慢的,他更在意的是大老爺脖頸處有一塊兒皮膚泛起了醒目的猩紅。
那個位置,那個顏色,他都非常熟悉。大半年前,他隨祖父流放北境,在照顧祖父之時發現了他脖頸上有一片皮膚的顏色異常的紅。
他當時問了祖父那是什麽。可他祖父自己根本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說盧明遠所指的那個位置除了微微的發脹之外,沒有其他感覺,覺得問題不大就沒再關注。
盧明遠完全沒想到,今日會在另一人身上同樣的位置,再次看到與之極為類似的印記。他不得不懷疑這兩者之間是不是存在什麽聯系?
盧明遠盯著那塊猩紅印記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來,他此前每次給祖父運功療傷後,那塊印記的顏色就會淺上不少。
難道大老爺之所突然一病不起,並非是得了什麽急症,而是受了什麽內傷?
“二老太爺,不知大老爺是否得罪過什麽江湖中人?也許他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是被人用什麽邪門武功給害了。”
盧明遠邊說邊走上前去,“我自幼習武,不如讓我給大老爺把把脈,看他是不是為人所害。”
二老太爺在最開始聽到盧明遠說他兒子的病情還有另一種可能時,表現得還挺激動。不過,他很快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沉寂了下來。
他攔住了想要給大老爺把脈的盧明遠,對他說:“盧大人的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我兒向來與人為善,也從未跟江湖中人打過交道,應該不是被人害成這樣的。就不勞大人您費心了。”
二老太爺越是攔著盧明遠,盧明遠就越想親自一探究竟。他稍稍用力,把二老太爺推開,直接坐到了大老爺的床頭。
說了句“二老太爺太客氣了,什麽費心不費心的,舉手之勞而已”後,便捉起大老爺的胳膊,找準脈門,運功試探。
這一試探,果然有重大發現。
盧明遠感覺大老爺如今體內的狀況跟他祖父重傷之後的狀況非常相似。
大老爺體內也有一股似有似無的陰毒功力在瘀堵著他的經脈。但他不像盧松毅那樣有一身練了幾十年的功力,可以抵抗這股力量的侵蝕,所以才變成如今這副動彈不得的樣子。
難道這也是隱血閣的人做的?有人在大老爺身上用了霧隱訣?
可是盧明遠只聽說過霧隱訣可以廢掉習武之人的功力,沒聽說過這功法還能讓普通人變成廢人啊!
而且大老爺不過是劉氏嫡二房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閑散富貴老爺,應該犯不上惹上隱血閣的人。
就算他真得罪了隱血閣,隱血閣隨便派出個普通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怎麽會讓核心成員用霧隱訣這種手段來懲治他?
但大老爺體內的狀況和脖頸上的印記,又的確跟盧明遠在他祖父身上看到的極為相似。這讓盧明遠百思不得其解。
“盧大人,您都看半天了,可看出什麽來了?”二老太爺繃著一張臉問盧明遠,“我兒難道真是為人所害?”
“實在不好意思。”盧明遠搖了搖頭,“大老爺的身體狀況很複雜,我暫時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讓二老太爺失望了。”
“不敢不敢!”二老太爺擺了擺手,“您一片好心,老夫感激還來不及呢。只是如今我兒是這副模樣,老夫實在是放心不下。府中也接連發生禍事,亂成一團糟,恐怕無法好好招待您和寧安郡王殿下。
不如老夫派人去通知郡守府,請您二位去那裡暫歇,您如果有什麽想查的,有什麽想問的,隨時遣人到我們府上尋人問話便是。您看這樣如何?”
盧明遠和胥琰對視一眼,心道這老頭兒果然又開始趕人了。
“此事不急!”盧明遠站起來道,“既然都入了這西府主院,怎麽著也得去給大夫人上柱香才行,不然讓旁人知道,該說本官不懂禮數了。
二老太爺,您受累,再陪我們去大夫人的靈堂走一遭,如何?”
二老太爺的臉上不怎麽掛得住,他已經說得那麽清楚,就差沒開口趕人了,這盧明遠怎麽就這麽跟聽不懂人話一樣!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盧明遠不僅是超品的國公,還是禦封的監察禦史。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可盧明遠這條過江龍是鑲了金邊兒的,不到萬不得已,二老太爺還是不想得罪他。
既然不想得罪人,就只能按盧明遠說的辦了。
二老太爺強忍怒意,對著屋內的仆人侍女再三吩咐,讓他們好生照看大老爺。而後就帶著盧明遠和胥琰來到了大夫人靈堂上。
此時,兩個披麻戴孝的婦人正各自摟著自家兒女在為大夫人跪靈。
她們看到二老太爺後,趕快拉著孩子們過去給他行禮。原來她們都是大夫人的兒媳,也就是二老太爺的孫媳。
她們畢竟是女眷,看到二老太爺身後還跟著外男,覺得繼續待在這裡於禮不合,就跟二老太爺告罪退下了。
等她們走了,二老太爺就跟盧明遠和胥琰解釋,說大夫人為大老爺生了兩子一女。兩個兒子如今都在洛州為官,這會兒還不一定知不知道他們母親過世的消息。一個女兒遠嫁到了揚州,離得更遠。
如今家中只有兩個兒媳帶著幾個年幼的孩子,所以服喪的事兒得先讓她們頂上。
本來喪事有大老爺張羅,進行得還算順利。可他也不知道大老爺為何會突然一病不起。若不是從大管事那裡知道二老爺來幫襯,他此刻也不可能有心情和時間來招待盧明遠他們。
盧明遠並不關心劉氏二房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隻想弄清楚這大夫人到底是怎麽死的。
她果真如劉氏傳出的消息所說的那樣得了急病而死?還是另有死因?
她的死跟他們此前在睢陽郡和方縣遇到的那些事到底有沒有關系?
盧明遠一邊在心裡盤算這些疑問,一邊給大夫人上了一炷香。
入鄉隨俗,胥琰也有樣學樣地跟著盧明遠給大夫人上了柱香。
北漠人相信人死之後靈魂會回歸長生天。肉體不過是承載靈魂的軀殼,靈魂消逝後,也就沒了存在的價值。所以並不會在人死之後還像大齊一樣舉辦這麽隆重的喪事,多數都會直接一把火給燒了。
不論你生前地位是何等高貴,哪怕是北漠王,在死後都一樣躲不掉被焚燒殆盡的命運。
所以,胥琰看著靈堂正中擺放著的用料考究、雕刻精美、裝飾豪奢的棺木,以及棺木前擺滿的琳琅滿目的各色貢品,都覺得十分新奇。忍不住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盧明遠同樣也在盯著大夫人的棺木看。不過,他並不是在看那棺木是如何珍貴奢華,而是一心想著怎麽能在劉氏族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棺木打開,親眼看一下大夫人的屍體。
哪怕他是定國公,是手持尚方寶劍的監察禦史,他也不敢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要求劉氏讓他開棺驗屍。
這種要求簡直就是把彭城劉氏的一族的面子踩在腳下, 是公然與劉氏宣戰。沒有任何一個世家大族能容忍這種屈辱。
因此,盧明遠只能寄希望於徐歡身上。只要徐歡假扮成大夫人的親信為她喊冤,盧明遠就有借口調查大夫人驟死一事。
盧明遠不動聲色地將大夫人的靈堂上下左右打量了個遍,卻根本沒發現有誰可能是徐歡假扮的。
這個徐歡,不會在關鍵的時候掉鏈子,沒有完成交給他的任務吧?
盧明遠暗自懊惱,不應該因為徐歡靠偽裝成馬夫,成功地從徐老漢等人那裡套到話,就完全相信了他的能力。萬一徐歡把這次的事搞砸了,他後面的安排也都用不上了!
“盧大人,郡王殿下,老夫替我那苦命的兒媳謝謝二位。”二老太爺在盧明遠和胥琰上完香後迫不及待地說,“既然二位已經全了禮數,老夫就不多留二位了。我兒病倒,府上還有許多事需要老夫出面處理。”
好嘛!這二老太爺居然直接明著趕人了。
盧明遠正在想還有什麽借口說出開,能讓他們繼續待在劉府。靈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只聽得一聲聲尖銳而淒厲的高喊:“讓奴進去!讓奴進去!”中間還夾雜這一些旁人“攔住她!快攔住她!”的喊聲。
來了!
盧明遠的直覺告訴他,外面的騷亂應該就是徐歡弄出來的。
他故意大聲問了一句:“什麽聲音?外面怎麽了?”同時朝著靈堂外走去。
不過,還沒等他走出靈堂,就有一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侍女迎面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