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見韓貴一出門就愣在那裡直直地看向那對北漠主仆,忍不住出聲提醒。
“哦!”韓貴醒過神來,對胥琰和阿莫二人說道:“二位遠道而來,久等了,快快請進。”
接著他又對門房說:“這裡沒你的事了,趕緊回去吧。”
門房心下一松,慌忙行了個禮後就匆匆退下。
在他離開後,韓貴請胥琰和阿莫進來,順手關上那扇小木門。
接著就在前面帶路,領著胥琰二人向韓相爺的書房走去。
“敢問這位管家如何稱呼?”
韓貴聽到胥琰的詢問略微放慢腳步,待胥琰走上前來回道:“相爺給仆賜名韓貴。敢問貴客是?”
“管家不知道在下是誰,就願意讓在下進入相府,還真是魄力不凡呢!”胥琰目光灼灼地看著韓貴,“既然管家不知,在下少不得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胥琰,我父王是北漠大王子,母妃是大王子側妃。早就聽聞大齊韓相府有一位能力不凡的管家,跟隨韓相數十年,幫助韓相處理了無數大事小,可以稱得上是他的左膀右臂。今日能夠得韓管家親自迎接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呢。”
韓貴微微側臉,避過了胥琰的視線,“殿下說笑了。您身份尊貴,能接待您是仆的榮幸才是。”
胥琰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反倒說起另外一件事來,“在北漠時,我曾聽母妃講述她少女時期在大齊的生活。她說年幼之時她的父親十分繁忙,經常十天半月都見不到他一面。那時她所見最多之人反而是她父親十分倚重的一位管家。她的生活起居,甚至學識教養都是那位管家負責的。
母妃曾說那位管家於她而言與父親其實並無兩樣。所以說身份地位什麽的似乎也並沒有那麽重要。韓管家,你說是不是?”
韓貴一直低著頭帶路,胥琰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回道:“沒想到您的母妃還有這樣一段經歷,那位管家若知道她的想法定然十分欣慰。”
胥琰見韓貴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也沒了再次試探的念頭。乾脆閉上嘴巴,一邊欣賞相府後院隨處可見的奇珍異草,一邊不急不緩地跟著韓貴往前走。
繞過一座英德石造就的假山、跨過一個造型古樸的八角亭、再穿過一條長長的抄手遊廊後,便到了韓競書房所在的院落。
夕陽西下,快速下沉的落日在大門敞開的書房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道細長的影子。
韓競斜著身子靠在臨窗的矮榻之上,手持一卷古書,正眯著眼細讀。
“相爺,北漠來的貴客到了。”
“來啦?”韓競聽到韓貴在門外的稟報,放下書卷,坐直身子後吩咐道,“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胥琰和阿莫在韓貴的示意下走到書房內,向坐在榻上的韓競見禮。
“北漠胥琰見過大齊韓相爺。明知相爺仍在病中修養還登門叨擾,實屬不該。還請韓相爺見諒!”
“殿下客氣了,老夫今日身體不適,不便起身相迎。若有怠慢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胥琰與韓競你來我往,一番寒暄後,便直奔主題:“相爺想必也該知道在下此番來到大齊的目的何在,不知道您對此有何想法?”
“哦?老夫該知道些什麽?不如殿下說個明白。”韓競看上去一臉茫然的樣子。
胥琰耐著性子把他費勁千辛萬苦來到大齊以促成大王子與大齊之合作,雙方共同征討達勒之事向韓競詳細地講述了一番。
他還特別提到大齊的廣陵郡王、禮部尚書都對此事極為支持,期望能讓韓競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向他們一方傾斜。
只可惜,任他把嘴皮子磨破,把雙方合作對彼此的有利之處翻來覆去的講了無數次,也沒能讓韓競說出一句支持的話來。
最終,胥琰沒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略帶怒意地質問韓競:“相爺不妨告訴在下,您在此事上究竟是何態度?如果您反對,在下二話不說,即刻告辭離開。”
“真是年少氣盛啊,你就不怕老夫因為你這聲質問站到你的對立面去?”
胥琰看著韓競布滿試探之意的眼睛,驀地冷靜下來,心平氣和地回道:“若是相爺會因為在下一言之失便改變想法,恐怕在大齊朝堂上的地位也難以二十年如一日地穩固。
再說,您真的會讓我失望而歸嗎?畢竟我現在做的事情不正是按照你提前布下之局一步一步往下走嗎?”
“你……”韓競頓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問胥琰:“你似乎知道些什麽?你母妃都跟你說了什麽?”
胥琰看著韓競終於發生變換的臉色,心中一陣暢快,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仍舊平淡地回話說:“我知道的可能遠比您以為的要多。不知道相爺想要知道哪一部分呢?”
韓競緩緩抬頭,雙目直盯盯地看著胥琰,渾濁無光的眼珠陡然射出凌厲的視線。他壓低聲音道:“知道得太多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
胥琰故作輕松地說:“有沒有好處在下自有判斷。不過,韓相爺,在下曾聽母妃說起她的確出身大齊官宦之家,可那戶人家卻並不姓寒,家道更從未中落。她雖然也姓韓,但卻是韓相爺您這個韓。您說這事兒是不是很巧?”
韓競面無表情道:“大齊內外姓韓的人多了去了,有什麽巧不巧的。”
此時書房中氣氛愈發凝重,阿莫雖然不知道胥琰和韓競兩人怎麽說著說著就劍拔弩張起來,但武者的直覺告訴他此時此地極度危險。他不假思索地站到了胥琰身前,為其抵擋來自韓競這位大齊第一重臣的強烈威壓。
胥琰拍了拍阿莫的肩膀,示意他向後退去。而後自己直面韓競渾身散發的冷冽官威。
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中,他甚至笑了一聲,繼而看似稀松平常地說:“母妃還說了什麽呢?大概也就是她原本也可以像大齊新京那些達官顯貴家的貴女一樣錦衣玉食,卻偏偏信了她那所謂父親的鬼話主動獻身到北漠那個人間煉獄歷盡磨難。
哦,對了,她還說她父親姓韓名競。相爺,您說巧不巧,難道這大齊朝堂上還有人與您重名,也叫這個名字?如果真有的話,那在下可得去拜訪一下,畢竟說起來他還算是在下的外祖父呢!”
“小主子,您在說什麽啊?”阿莫大驚失色,就算他並不精通大齊官話,也絕不會誤會胥琰所說的這段話的意思。
難道他最敬重的主子真的是大齊百官之首的女兒?這怎麽可能呢?
胥琰沒有理會阿莫的疑問,而是一直死死地盯著韓競等待他的回答。
韓競先是寒著臉默然不語,而後突然收回了周身的氣勢,輕聲道:“這大齊朝堂的確只有老夫一個韓競。不過你如何確定你母妃說的就是真的?”
“在沒有進入相府之前,我的確無法確定母妃之言是真是假。”胥琰把視線移向被放在書案之上的鷹頭紋飾匕首,繼而又看向那把匕首旁邊置於絹布之上的一隻塤。
他繼續道:“那把匕首是我十歲那年母妃親自設計後著人打造送給我的。在刀柄處除了鏨刻有象征北漠王族的鷹頭紋飾外,還有一隻塤。
母妃曾說她的父親每次去看她的時候都會帶著一隻長得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醜陋的塤。他會在閑暇之余靜坐一旁吹上一曲,那曲調之憂傷惆悵每每都會讓人生起無盡的悲愁。
可即便如此,母妃也願意多聽幾次,因為那說明父親會多來看她幾次。直到她被送到北漠之前,她終於鼓起勇氣向父親討要那隻塤留作念想。雖然被拒絕,可很快也從管家那裡收到了據說是她父親親手所做的另外一隻塤。
但她掛念的卻一直是那隻其貌不揚的塤,以至於在為我設計匕首的紋飾時不知不覺間竟也將其納入其中。
相爺問我如何確定我母妃所說之事的真假,看到靜靜地躺在您書架之上的那隻塤後我便確認了。”
韓競隨著胥琰的視線也看到了書架上的那隻塤,他在無聲地歎息後淡淡說道:“你這對周遭事物觀察細致入微的性子倒像極了她。”
胥琰抓住話柄,快速問道:“所以您是終於願意承認母妃所言之事了?”
“承認與否有何意義呢?”
“怎麽沒有意義?如若真如母妃所說的那樣,那如今母妃身陷險境就跟您絕對脫不了乾系!”
胥琰怒道:“母妃身為一名齊人在北漠王庭這種吃人的地方能活著走到今天,有了不低的地位,更有了我和弟弟兩個兒子,她在此過程中付出的艱辛和代價遠超常人想象。
可達勒貿然攻齊,意圖分裂北漠,嚴重地威脅我父王的地位。達勒進攻大齊的時日拖得越久,我父王的情況就越岌岌可危。一旦他在與達勒的鬥爭中落敗,母妃和我們也將難逃劫難。
我此前一直以為達勒反噬大齊是為了破局,在北漠爭取更多的支持者。但現在我不得不懷疑他其實與大齊的某些勢力暗中勾連,正是有這些齊人的支持他才敢在實力完全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似瘋若狂地與蒸蒸日上的大齊碰撞。
若果真如此,那身為大齊如今實際的掌控著,相爺您不會不知道此事。或許您甚至在暗中推波助瀾,加快兩國戰事再起的速度。而無論您是主動推動還是袖手旁觀,都無形中把我們推往更危險的境地!
您對此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