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的阿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莫的確把胥琰的話聽進去了。他覺得小主子說得不錯,如果北漠和大齊的百姓都能夠再也不受戰爭之苦,那北漠就算被大齊吞並似乎也沒什麽壞處。
要知道,阿莫的部族就是因為在之前那次北漠與大齊的戰爭中被抽調太多族中精銳,大傷元氣才逐漸沒落。只剩一群老弱婦孺連部族領地都難以守護,被其他實力更強的部族強行驅逐。若沒有主子相助,他們恐怕早已消亡在茫茫草原中。
如果被納入大齊,是不是就不用擔心王庭時不時下達的抽調兵力的指令,不用害怕其他強大的部族對他們頤指氣使、隨意驅使?
阿莫甚至已經開始暢想以後部族在主子的帶領下走向繁榮昌盛的景象了。
但很可惜,此時此刻,他的想法並不重要。
韓競的態度才是關鍵。
一陣沉寂過後,韓競終於開口,他語氣淡漠地對胥琰說:“你很不錯,在這麽短的時間裡就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試圖打消老夫的顧慮。
你的意思我聽懂了,至於信與不信我心中有數。不過,鑒於從見面以來你給老夫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你的訴求我會考慮的。”
韓競先前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讓胥琰以為自己並未能說服他。但沒想到峰回路轉,韓競竟然松口,這讓胥琰多少有些意外之喜。
他站起身對著韓競彎腰行了一禮,繼而說道:“多謝相爺!雖然不清楚您到底是信任我還是另有打算,只要能夠達成父王與大齊的合作,阻撓達勒禍亂天下的行為,讓兩國百姓重歸安寧的生活,在下便樂見其成。”
韓競冷哼一聲,“你不必再在言語上試探,老夫便是有其他打算,你又能如何?。小小年紀,心思便這麽重,也不知道你母妃都教了你些什麽!”
子不言母過,更何況胥琰也不覺得他母妃對他的教導有何不妥之處,便略過了韓競後面那句話,小心回道:“無論如何,還是得感謝相爺的支持。這兩日在下就會請鴻臚寺向大齊朝廷代為遞上我父王手書的合盟信。希望屆時能得到大齊多數官員的支持。”
說到這兒,他站起身來向韓競告辭:“相爺,天色已晚,就不再耽誤您修養了。我等先行告退!”
韓競也沒有挽留他的意思,但在讓胥琰走之前卻特意看了一眼阿莫提醒道:“你最好管好你的人,如果因為他多嘴泄露了你母妃的秘密,後果不堪設想。”
阿莫聽到韓競這話,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此時此刻他的處境極度危險。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哪怕跟著胥琰數度在外出生入死也沒有過這樣強烈的危機感!
胥琰看了看渾身繃緊、警惕到極致的阿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對韓競說道:“相爺放心,既是我的人,我就不會讓他出岔子。”
阿莫感受到胥琰的安撫,慢慢緩和緊張的情緒。順從地跟著胥琰和管家韓貴走出了韓競的書房,再次來到相府後院。
當看到那扇不起眼的小門,阿莫高懸的心終於緩緩落下,到這裡他保護小主子安全離開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只是令阿莫沒有想到的是,胥琰並沒有急著離開這堪稱龍潭虎穴的危險之地,而是在到後門跟前的時候停了下來。
阿莫不由伸手拽住胥琰的衣袖道:“小主子,不是還有事情要處理嗎?我們趕快回去吧!”
胥琰輕輕地把阿莫的手拿開,“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我還有些話要與韓管家說。”
正欲開門讓他們離開的韓貴聽聞此言停下了開鎖的動作,回轉過身,疑惑地看著胥琰,“不知殿下有什麽話需要跟仆吩咐?”
胥琰笑了笑,臉上掛上了一副和煦的表情,開口道:“韓管家不必如此拘禮。剛才我與相爺談論要事的時候您也在場,想來相爺在暗中做的諸多安排都由您來親自負責執行。
我母妃口中那個待她如父的管家應該就是您吧?母妃每每提及她幼年時那段時光,都會感慨說若不是有那個管家,她恐怕也學不到那麽多讓她受用一生的知識。在我臨行前,她還特別提到如果我在新京遇到了那位管家,定然讓我向他問好,並親手奉上她準備的禮物。”
說著,胥琰就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一塊泛著瑩白色光芒的玉佩遞向韓貴,“韓管家,這枚玉佩所用石料乃是母妃隨父王在外遊獵時親自在一處戈壁灘上尋得的。這上面的紋飾圖樣也是母妃親手所畫,看到這個紅景天圖案了嗎?
母妃說之所以特意刻上它是因為她幼時曾有一段時間一直莫名地倦怠氣喘,為了讓她好受一些,管家請教醫師後,便經常為她親自熬製紅景天為主的湯藥。多虧這些藥,讓她度過那段艱難的日子。
母妃對此一直銘記於心,從未忘卻。所以特意親歷親為定製了這樣一枚玉佩,只為了表達她的感激之情。還請韓管家收下它。”
韓貴看著靜靜地躺在胥琰手心中的精美玉佩,半晌沒有說話。他面上的表情雖然沒有多少變化,但垂於胸腹之下微微顫抖的雙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抬起頭,終於敢正眼瞧了一下胥琰,而後又快速低下頭。嘴巴張了又閉,看上去很是糾結。
胥琰等了一會兒後,乾脆扯過韓貴的手直接把玉佩放到他的掌中。
“韓管家不必有什麽負擔,這只是母妃為了您對她幼時的悉心照顧所做的一些回饋罷了。”胥琰開解他道,“若是您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可以直接與我言明,或者回去稟報相爺也成。”
韓貴經過內心激烈的拉扯,終於下定決心。他緊緊攥住手中的玉佩,猛地抬起頭對胥琰說道:“說句不敬的話,仆當年的確看您的母妃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仆一直為她能夠成長到如今這般地步感到驕傲。
今日得知她能如此惦念仆,實在令仆感激涕零。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那個活潑機靈的女孩兒竟然也有了殿下這樣優秀的兒子。看到您,仆仿佛就看到了昔日的她。
多謝殿下不辭辛苦將這枚珍貴的禮物送予仆,仆只能愧領了。”
“好!”胥琰讚道,“韓管家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母妃很少如此牽掛一個人,想必韓管家定然在過去為她付出了不少。如今能夠幫母妃完成一個心願,讓她的感激之情能夠傳遞給您,在下也算不虛此行。”
“好了,任務完成。我們也該告辭了,耽誤了韓管家不少時間,希望這段時間韓相爺沒有找你。”胥琰語氣輕松道,“最後再麻煩韓管家幫忙打開後門,讓人將我和隨從的馬匹牽來。”
韓貴依言行事,胥琰和阿莫很快騎上各自的馬匹走出了相府後巷。
等走到大街之上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新京寬闊的街道兩側都高高掛起了燈籠,燭光透過燈籠薄薄的紙層向街道兩側灑去。柔和的黃色光亮映照在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行人身上,在地上勾勒出一道道交織在一起、不停遊走的影子。
胥琰和阿莫坐在馬上緩緩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地朝鴻臚寺的方向走去。
“小主子,您……”
阿莫在胥琰的身側數度欲言又止。
胥琰見他全然寫在臉上的糾結與憂愁,不由笑道:“你不必想太多。此地不宜談論要事,等回去我再給你解釋。”
聽到他這樣說,阿莫瞬間放松下來。也有心思開始欣賞起這普天之下最為繁盛的都市之夜景了。
只見街道兩旁高低錯落的樓舍無一不燈火通明。酒樓、茶館、甚至沿街食肆中都食客雲集。油坊、布坊、南北雜貨店、還有錢莊、賭坊也都時時有人進進出出。還有那未到近處就一陣香風撲來、有姿色各異的鶯鶯燕燕站在樓上操著一口酥到人骨子裡的柔媚音攬客的風月場所, 更是吸引了天南海北的來客源源不斷地湧入。
阿莫左看右看,眼花繚亂,根本看不過來。
等反應過來發現小主子已經離他甚遠,他暗罵自己玩忽職守的同時趕緊策馬追了上去。
可看著街道兩旁的景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阿莫問胥琰道:“小主子,我們現在走的好像不是回鴻臚寺的路吧?”
胥琰在前面頭也不回說:“的確。我聽說再往前走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裡有家北漠人開的食肆,裡面做的北漠吃食十分地道,便準備帶你過去嘗嘗。”
“啊,這樣啊!”阿莫恍然大悟。不過,小主子什麽時候聽說此事的啊?
他一直跟在胥琰左右,好像沒聽誰說起過此事。難道他又什麽時候不小心走神漏過了什麽重要信息?
阿莫心裡咯噔一下,暗自發誓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被眼前景色所迷,結果忘了保護小主子的重任。這事兒要是讓他阿爸知道。必然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胥琰走在前面,並沒有看到阿莫臉上不停變換的神情。他仔細地觀察著沿街的建築,終於在一處造型別致的三層木樓旁停了下來。而後,胥琰輕輕調轉馬頭,拐入了木樓左側的巷子中。
阿莫緊隨其後,跟著胥琰又走了一會兒後,終於在巷子深處一家不起眼的食肆門口停下。
“這就是您說的那家店……”
阿莫話沒問完,看到飄蕩在食肆門前的招幌上那熟悉的花紋,頓時呆滯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