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我祖父現在何處?”盧明遠抓住附近的一個勞役問道。
那人回道:“好像看到老先生跟著大柳樹村的李老漢和李二柱往南邊兒走了。”
“多謝!”盧明遠立刻動身向南尋找。
接下來一頓好找,他終於在一個略隱蔽的角落裡看到了三人的身影。
“祖父,您怎麽到這兒來了?您現在的身體可受不住風!”
盧松毅見他找來不怎麽驚訝,對他的勸誡也只是擺了擺手不在意地回道:“無礙,這兩位鄉親有事相商。我便隨他們來聊聊罷了。”
“有什麽事需要跑到這裡來?在山洞中不也可以?”
這個時候李老漢畏畏縮縮地站出來小心賠罪:“盧小將軍,息怒。是我們叔侄考慮不周,勞累定國公至此。”
“你們有什麽事要找我祖父商量?”盧明遠問道。
“這——”李老漢為難了一瞬,不過想到他是定國公的孫子,定然如定國公一樣品行端正,便繼續道:“這不是前些日子家裡人送衣食進來時說到北漠人打過來的事兒嘛,我是讓他們往南走避難,但咱們這些服勞役的卻不得擅離不是。”
“到時候萬一北漠匪兵到了咱這,小老兒我還好,活了一把年紀,就算死了也沒啥。但像我侄子這樣的,”李老漢指了指李二柱,“剛掏空家底兒討了媳婦,連個後都沒留呢,要是就這麽去了也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可你們找我祖父又能怎樣,難道還指望他一個入罪之人庇護你們?”
李老漢見盧明遠語氣不再像之前嚴厲,膽子也大了起來,“這不是恰巧聽到天武城的蔣將軍要來接定國公嘛,有這些大人物在,讓我們這些老百姓提前結束勞役返鄉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恰巧聽到?還真能編!這明明是他一直蹲在統領營帳附近守來的消息,探得消息後立刻馬不停蹄地去找定國公了。
李二柱深覺自己臉皮還不夠厚,比不上李老漢的功力。他總覺著這李老漢怕是比他還要怕死!
但他還是跟李老漢一樣一臉殷切地看著盧松毅祖孫二人。
“放心吧,老夫一定竭盡所能,不讓鄉親們失望。”盧松毅鄭重保證道。
“祖父!!”盧明遠雖然理解這些服役邊民們的訴求,但是眼下他們祖孫自身境況都岌岌可危。又哪有什麽底氣這樣大包大攬為這些百姓解難。
盧松毅其實也明白盧明遠的這些顧慮,只是守土安民是他踐行一生的信念,再說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打算。
“不說這些了,你來尋我所為何事?是不是蔣易那小子嚷著要見我?”
盧明遠看了一眼再次縮在一旁宛如鵪鶉的李老漢二人不由歎氣,卻也知道祖父的意志絕難動搖。
便接過話頭,“是啊,就是蔣叔讓我接您過去,鄭統領也同意了。這裡面還有一些其他事由,我路上跟您解釋。”
“行,那我們就走吧。”盧松毅站起身,轉而再次安撫李老漢他們,“請鄉親們放心,我一定讓大家盡快和家人團聚。”
此話一出,立即讓李老漢二人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盧明遠看不過去,索性拉著盧松毅往營帳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盧明遠大致講了礦場附近出現北漠人的事情。
“這事兒的確有些蹊蹺,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去看看吧。”盧松毅跟北漠做了數十年對手,對當下這事兒雖然驚訝卻並不像鄭子清他們那樣如臨大敵。
說話的功夫,統領營帳眼見就到了。
剛到營帳門口,就見一道黑影從帳內竄出,然後毫不猶豫地面向盧松毅單膝跪地。
“末將蔣易,見過盧帥!”
聲音之隆,響徹天際。
“你啊,都在一城守將的位置上坐了數年,怎麽還是這麽風風火火的行事。快起來,我早就不是什麽盧帥了。我與你那為國捐軀的父親是好兄弟,以後你就喊我伯父吧,我一直將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待。”
“是!伯父!”
蔣易也是一時激動,要不然也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下喊如今身負重罪的盧松毅“盧帥”。若是被有心之人拿這事兒做文章,蔣易自己會惹上麻煩不說,盧松毅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對於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鄭子清果斷地選擇了裝聾作啞。畢竟,盧松毅在他這兒有著世叔和堂姑父雙重身份。
蔣易終於見到心心念念,待他如師如父的盧松毅後,恨不得將積攢了大半年的疑惑、擔憂、掛懷等諸多情緒統統宣泄出來。
只是沒等他將心裡話宣之於口,被大家短暫忽略的胥琰一行人突然站出來奪走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胥琰頂著禁軍將士的嚴加看管,看似雲淡風輕地走出營帳,走到眾人面前,用有些好奇但並不算冒犯的語氣問道:“這位就是名震四方的、威名赫赫的大齊定國公嗎?”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盧松毅,略帶失望道:“北漠盛傳大齊軍神定國公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相貌堂堂。身披朱漆山文甲,手持隕星沉鐵槍,腳踩抱月追風馬,可謂威風至極。在下一直心向往之,只是沒想到今日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相見。更沒想到,您這樣的傳奇人物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放肆,北漠小子,誰允許你在這裡大放厥詞,對本將軍的伯父品頭論足?”蔣易忍不住呵斥。
盧松毅倒是對胥琰的這番話毫不在意,平淡道:“無妨,傳說中威風凜凜的將軍是老夫,現在一朝落魄的階下囚也是我,沒什麽說不得的。倒是你這少年,看上去有些眼熟,眉眼間與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之處,看著倒也親切。”
蔣易卻不願輕易放過胥琰,正準備再說些什麽,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鄭子清趕快站出來說:“外面天寒地凍,不如我們入內詳談?”
說起來,鄭子清才算是這裡真正的主人,既然他都發話了,大家也願意給他這個面子。
一行人先後進入帳內,鄭子清想將主位讓與盧松毅,卻被斷然拒絕,隻好有些不自在地坐下。
其余人則按大齊和北漠之別分列兩側。
鄭子清對胥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既然大家都已落座,就請先北漠的客人說明來意吧。”
“也好。”胥琰站起身來先是雙手交叉於胸前給眾人行了北漠的見客禮,而後繼續道:“在下乃北漠大王子布勒哈第三子胥琰,之前擔心貴方會因兩國戰事再起對我等不利,便隱瞞了身份。
不過我們在北漠對諸位將軍的為人也有所耳聞,相信大家都是正值之輩,這才敢表明身份。事出有因,還請見諒。不過請諸位相信,我等絕無與大齊敵對之心。此次歷經艱險來到這裡也是為了兩國和平。”
“原來是胥琰殿下。”大齊眾人也起身還了一禮。
禮畢,盧松毅問道:“不知胥琰殿下所言為了兩國和平而來是怎麽個說法?”
“是這樣,想必各位也知道,此次北漠和大齊之所以突發戰事,完全是因為我那叔叔二王子達勒不顧兩國盟約私自發動戰爭。他師出無名,並未得到北漠王的授意,是為叛國。所以父王派我入齊商議共同討伐叛逆之事。”胥琰解釋道。
這一番話聽得眾人面面相覷,無從判斷真實與否。
還是盧松毅精明老到,一針見血地問道:“殿下稱二王子是叛逆,可是北漠王的意思?如果是,那為何不是北漠王而是大王子派你們來我大齊?
眾所周知,北漠大王子一直以來對大齊頗不友好,數次揚言要領兵踏平我朝,這讓我們如何相信你?”
胥琰苦笑:“大齊定國公果然不負盛名!不瞞您說,北漠王的確尚未將二王叔定性為叛逆。但那是因為他已經纏綿病榻多日,昏睡不醒。”
“小主子,您怎麽能把這種事情告訴齊人?”阿莫大驚,一國之主的身體狀況本是絕密,就算是本國之人都鮮有知道的,怎麽能就這毫無保留地告訴敵國人?
“無妨,這事兒已被北漠王庭死死掩蓋了一個多月。時至今日,怕是也瞞不住了。在這裡說了也是想讓大齊的朋友們看到我方的誠意。”
胥琰接著道:“北漠王不省人事後,朝政大多由我父王打理。朝中事務繁雜,牽扯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可就是在這短短時日裡,二王叔不知道對鷹獅二部做了什麽允諾,竟讓這隻效忠於北漠王的兩個北漠中最強大的部族派出兵馬南下攻齊。
我父王得知此事後十分震怒,大發雷霆。只是情況未明,他也不好與鷹獅二部直接對上。他本想送信給常駐大齊新京、負責兩國外交的北漠官員,讓他們跟大齊朝廷解釋一二,但二王叔已將兩國的來往通道全部切斷,信使實難成行。
萬般無奈之下,隻得便派遣在下來使大齊。
一來,在下身為二王叔親侄,即便被他抓到暫時也無性命之憂;二來,在下身為北漠王庭成員,若是順利到達大齊,也不會因為兩國交惡而被地方官員不分青紅皂白地處置。
如果諸位還是不信,這裡還有我父王的親筆書信一封,上面蓋有父王的金印。”
胥琰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隻牛皮袋,由阿莫遞給了盧松毅。
盧松毅卻並未急著從牛皮袋中取出他所說的那封書信,而是盯著胥琰說道:“二王子果真已經掌握了鷹獅二部?若是那樣, 你父王的處境怕是極為堪憂!”
“這是為何?北漠大王子自幼在北漠王身邊長大,其母是出身北漠大部族哈韃部的北漠王妃,他自身又勇猛無敵,在北漠廣受讚譽,可謂是根基深厚。就算二王子控制了鷹獅二部,那北漠八大部族中還有六部,其余部族應該都傾向於大王子,何至於說他處境堪憂?”
鄭子清在來到北境之前也對北漠的情況作了一番了解,在他看來大王子的處境不應該像盧松毅說的那樣艱難,這才忍不住發問。
盧松毅回道:“你說的也不算錯。只是有一點,那就是鷹獅二部與其他部族並非平起平坐。鷹獅二部囊括了北漠王庭和貴族的大部分成員,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手握一方勢力。
這就導致鷹獅二部的實力遠超其余六部。這也是北漠王庭一直能控制整個漠北草原的重要原因。換句話說,掌控了鷹獅二部,就掌控了北漠。
不過,我聽說此次二王子率領的二部人馬不過兩萬余騎,這顯然不是它們的全部實力。或許,這二部中也只是一部分人投靠了二王子。否則,胥琰殿下怕是絕無機會活著進入我大齊境內。您說是也不是,胥琰殿下?”
“確實如此。”
話已說到這份兒上,胥琰再否認也沒有意義,他有感而發道:“今日在這裡得遇定國公也不知是在下的幸運還是不幸。幸運的是有您這樣通曉兩國局勢的人在,讓在下省了不少口舌。不幸的是在您面前我們就宛如透明,什麽都被看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