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王吩咐完管家後,從盧明遠手中接過那封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後握住盧明遠的雙手,“明遠,不要驚慌!你要相信你祖父,他不會那麽輕易地就被閻王爺奪去性命的。我拖著這副半死不死的身體都又活了好幾年了,更何況盧松毅那老家夥呢!”
“外祖父……”盧明遠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沒跟您說過,祖父在刑部大牢裡曾被人暗算過,他的一身功力幾乎全廢,舊傷暗傷一起爆發出來。在被流放的這大半年裡我一直在想辦法幫他調理身體,可最多只能讓他的病情不再繼續惡化下去。
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去信天界山,請道全師叔下山為他醫治。剛剛那位將士口中的中年道士應該就是道全師叔,如果連他都說回天乏術……”
盧明遠絕望而痛苦道:“祖父他老人家很可能真的要不久於人世了!不行,我要去西北,我一定要親眼看到他沒事才能心安。”
盧明遠掙開廣陵郡王的手就要往外衝,卻被蕭均朔迎面攔住,“明遠!先不要急著離開,桌上那封信你還沒看呢!”
蕭均朔抱住盧明遠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祖父智計過人,他特意在那樣的時機留一封信給你必有緣故,說不定信中對你還做了安排。你何不看完信後再做決定?”
以盧明遠的武力想要掙脫蕭均朔的束縛易如反掌,可他也知道他這位表哥向來不會無的放矢。
盧明遠暫時冷靜下來,他看向桌上的信,卻一時沒有勇氣拿起來看。
“大哥!”范志恆擔心之下不由得喊了一聲。
盧明遠抬頭髮現范志恆、錢不棄、呂晏海、李昱丞這幾位好兄弟都在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即便是站在外圍的胥琰也在面色凝重地注視著他。感受到他的目光後,胥琰還衝他緩緩點了個頭以示安慰。
“拿起來看看吧!”廣陵郡王拍了拍盧明遠的胳膊,“有我們陪著你呢。”
盧明遠深吸一口氣,松開緊握的拳頭,緩緩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只有盧松毅親筆所寫的“吾孫親啟”四個字,鐵筆銀鉤、剛勁有力。
去除封蠟,從其中抽出小心疊好的信紙。展開之後,雖然只有三頁,卻被一字一句鋪得滿滿當當。
盧明遠小心地一字字讀完。信中交待的事情不多,只有三件,但每一件都讓盧明遠心中巨震!
盧松毅交待他的第一件事,與定國公府的突然覆滅有關。雖然語焉不詳,但盧明遠隱隱看出祖父對自身蒙受冤屈並無太多的憤懣不平。他甚至可能是知情並默許了此事。而根源則在於他與皇帝和韓競在某件事上產生了分歧,卻又達成了奇怪的默契。唯一出現的變數便是他在牢中被人暗算一事。
信中交待的第二件事與北漠和大齊突然掀起的戰事有關。盧松毅告誡他不要深究、也不要過多參與這場戰事。他隱晦地表示如今這種瞬息萬變的局勢是大齊和北漠高居廟堂之上的諸多勢力互相角力的結果,他曾嘗試過阻止,卻很遺憾地失敗了。而結果便是整個天下都將被這一灘渾水攪亂,無人能夠幸免。他惟願盧明遠能夠平安度過此劫。
第三件事講的是盧松毅自己對身後事的安排。他在大戰前夕早有預感,知道天武城終有他的一場謝幕之戰。而正如道全勸誡的那樣,一旦他強行動用武力,必將功力盡失、成為廢人一個。不過,他在信中寫道即便武功盡廢,他也只是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有道全在並無性命之憂。
盧松毅在信的最後告訴盧明遠,他戎馬一生,為了家族至親失去一生至愛,為了社稷百姓舍掉一身功力。他這一生無愧於家國、百姓,卻唯獨對一人有愧。
他將在用一身功力換取天武城全城的安寧後,回到碧雲山,向自封於碧雲山一輩子的至愛林弗英謝罪。不求能得到她的原諒,惟願能在她身邊走過生命最後的一段時光。
“明遠?”廣陵郡王見盧明遠看完信後便一直呆立在原地有些擔憂,“你祖父在信中寫了些什麽?他可有對你做了什麽安排?”
“啊……嗯!”盧明遠還在消化盧松毅寫給他的信件,恍惚回道:“祖父說讓我不要去找他,他不會見我。他為家、為國、為民活了一輩子,臨到了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蕭均朔不解,“什麽叫為自己活一次?他老人家想要做什麽呢?”
盧明遠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乾脆閉口不言。
“問那麽多幹什麽?那是人家兩祖孫的事兒,你瞎跟著操什麽心?”廣陵郡王在蕭均朔再次開口問話前便截住他,十分嫌棄他沒眼力見兒。
蕭均朔很是難受,這種話說到一半兒沒了下文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但他也沒膽子頂著自家祖父灼灼的目光繼續詢問。
廣陵郡王倒像是聽懂了盧松毅這樣說的意思,“你祖父終於想通了。我早就跟他說過,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這也想管、那也想擔,好似全天下只有他能扛得起來似的。那樣實在太累了!
明遠,你看好了。那老匹夫就是前車之鑒,你可不能學他啊。這天下事自有天下人來做,你若老是想著靠自己一人把天撐起來,那樣不光會把自己累個半死,也會讓那些站在一旁同樣想撐天的人心生嫉恨。
像你祖父這樣,到了這個歲數才想明白這些問題,真是……算了,他不在,不當面說他也沒意思。總之,你祖父不讓你去找他你就別去,你知道他的性子,他一旦打定主意不見你,任你使出什麽招兒來都無濟於事。
先安安心心在我府裡待一段時間,說不定過段時間他又會主動找你,給你寫信啥的。”
“可……”盧明遠還是想去找一趟盧松毅,沒有親眼看到他老人家安然無恙他如何能放心呢?
“沒什麽可不可的,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廣陵郡王根本不給盧明遠猶豫的機會,“對了,你祖父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消息傳回新京後必然會引起朝野震動。說不定會有人提議赦免他之前的罪行,甚至恢復他的爵位。
為他論功行賞之事,有人讚同,就會有人反對。一直有傳聞說你與你祖父同被除族,所以你現在算是你祖父在明面上唯一的親人。這期間定會有人為了抹黑你祖父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所以,你最近出入府裡一定要多加提防。”
廣陵郡王這席話成功轉移了盧明遠的注意力,“您是說朝廷有可能因為祖父這次守護天武城的大功,赦免他之前被定下的罪行?那怎麽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廣陵郡王不解,“如果沒有小人作祟,靠你祖父在北境的壯舉拿回定國公的爵位也不在話下。那樣你在新京城中的地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尷尬!
我敢斷言,你祖父在天武城不惜代價力挽狂瀾除了要守護江山社稷外,未必沒有為你鋪路的想法。只要你能夠拿回並承襲定國公爵位,後半生可謂無憂了!”
“哼!”盧明遠的臉色馬上變得奇差,渾身怒意似要噴薄而出。
蕭均朔見他氣得話都不想說了,趕快出來幫他解釋,“明遠的意思應該是就算朝廷要以戰功為由赦免他祖父,也不能接受。因為我們一旦接受便意味著認可明遠祖父有罪。明遠一直堅持他祖父蒙受了巨大的冤屈,怎麽可能接受這一點?明遠, 我說的不錯嗎?”
盧明遠當即點頭表示認同。
廣陵郡王環視一圈,看到在一旁豎起耳朵聽的錢不棄眾人臉上也都露出讚同的神色後,長歎一聲,“你這又是何必呢?我猜你祖父信中肯定也提到了他獲罪一事的一些隱情。你覺得他在意這些被強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嗎?他不在意,他若真的在意,怎麽可能任由那些人往他身上潑髒水?以他的勢力、名望,又怎麽可能栽倒在如此潦草地審判下?
他不會希望你繼續深究此事的。說句難聽的話,就算你真的追查到了什麽,以你如今一屆白身,哦不,空有個虛爵的身份,又能做些什麽呢?
你可別指望我,我這把老骨頭就只剩一個天靈蓋沒入土了。
所以,聽外祖父一句勸,放下此事,莫要再糾纏。”
盧明遠知道廣陵郡王說的這些沒有一句虛言,他也清楚祖父那封信裡話裡話外也在勸誡他不要鑽牛角尖!
他更加明白,祖父這樁事背後定然牽扯極大,就連大齊最有權力的兩人,皇帝和韓競都脫不了乾系。如果他一意孤行查下去,冒犯天威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如果他選擇放手,他將成為祖父蒙受不白之冤、又為大齊立下奇功這兩樁事最大的受益者。外祖父說的沒錯,祖父早已替他謀劃布局,為他鋪平了通天大道。只要他不再堅持,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是,他可能要辜負祖父這份拳拳愛孫之心了。因為他沒辦法坐享祖父用一生清名換來的榮華富貴。
他每想及此就會心不平、氣不順,更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