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王見盧明遠的態度有所松動,很是開懷。果然還是均朔這小子有辦法,連明遠這頭強驢都能勸得動。
達成所願之後,廣陵郡王也不再拖延時間,讓王府侍衛把那位還在院中跪著的禁軍侍衛帶了進來,十分大方地原諒了禁軍侍衛的無禮,還讓管家賞了他二十兩銀子壓驚。
更有甚者,廣陵郡王甚至裝模做樣地嗔怪了蕭均朔一句,說他不該對朝廷派來的使者如此嚴厲。搞得那禁軍侍衛暈頭轉向,都不知道該相信王府侍衛說的還是廣陵郡王說的了。
蕭均朔在一旁無奈地看著自家祖父的表演,只能默默把不體恤禁軍侍衛的黑鍋背在自己身上。
一番折騰之後,廣陵郡王終於心滿意足,讓盧明遠和蕭均朔隨那位禁軍侍衛離開。
有了之前那一遭,禁軍侍衛不敢對這二人流露出絲毫不敬,畢恭畢敬地將二人一直送到乾元殿門前。
此時,乾元殿內的文武百官還在為如何處置盧松毅在北境立功一事上吵得不可開交。除了在大殿左前方安坐著閉目養神的韓競周圍有一片淨土外,大殿內其余地方都亂哄哄的,宛如市井菜場。
但當侍衛通傳盧明遠和蕭均朔到來的瞬間,乾元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殿外,唯有韓競仍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隨即,盧明遠和蕭均朔便在文武百官的視線一步步踏入乾元殿。
入殿之後,兩人衝著高高在上的龍椅行跪拜禮。起身之後,蕭均朔環視一圈,三省、六部、二十四司,文武百官來得倒是齊全。
待兩人行完禮後,兵部尚書顏重燾率先發難:“盧明遠,一個時辰前朝廷便已派人到廣陵郡王府宣你入宮,皇宮到郡王府一來一回最多不過半個時辰,你為何一直拖到現在才到?可是對滿朝文武不滿,藐視朝堂?”
“顏大人可真會開玩笑。”蕭均朔上前一步,“不過是陪祖父用個早膳讓他老人家享享天倫之樂罷了,怎麽就扯上藐視朝堂了呢!”
顏重燾敢怒聲呵斥盧明遠,卻不敢對蕭均朔不敬,他賠笑道:“原來如此,是下官失察了。”
這副前倨後恭的樣子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想淬他一口。
盧明遠此前也同顏重燾打過交道,那時候他祖父盧松毅是兵部尚書,顏重燾不過是兵部侍郎。當時,顏重燾見了盧明遠後左一個盧小將軍、右一個盧小將軍,極盡諂媚之能事。
如今,時移事易,顏重燾小人得志,一時忍不住竟在盧明遠面前耍起了威風。不過,這威風還未抖起來,便被蕭均朔給滅了。
顏重燾偃旗息鼓後,又有人跳了出來,指著盧明遠鼻子道:“盧明遠,你一個戴罪之人,私自從流放之地逃回京城,該當何罪?”
盧明遠定睛一瞧,哦,原來是馮繼祖那混蛋的大哥,如今任兵部侍郎的馮繼信。那他跳出來還真是不讓人意外,不過就這腦子也能當兵部侍郎?
盧明遠裝作訝異地回道:“馮大人莫不是患了腦疾,要不然怎會不記得當初皇帝陛下並未治我之罪,抑或是您與您弟弟馮繼祖馮大統領關系欠佳,他沒有將此事告知於您?”
他向前看了一圈,找到人群中的靖寧侯,衝他說:“靖寧侯,您也別太過操心國事,有空的時候還是要關心一下自家孩子的病情和感情的。”
靖寧侯氣得臉色發青,他既氣馮繼信的蠢笨,又氣盧明遠的無禮。但又自矜身份,不願意跟盧明遠一個小輩打什麽嘴角官司。
馮繼信大怒,他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輩如此頂撞,氣得要拔腿上前跟盧明遠理論,卻被身側的工部侍郎毛烜赫狠狠地拉住了。
毛煊赫小聲勸他道:“馮兄,息怒,跟一個孩子較什麽勁兒呢!”
不遠處的靖寧侯也衝馮繼信使眼色,讓他老實點兒。馮繼信無奈,隻得消停下來。
接連兩人折戟都沒能給盧明遠來個下馬威,讓其余想要打壓他的人心中多少有些顧慮。
乾元殿內再次沉寂下來。
盧明遠見眾人默不作聲,主動上前一步,朗聲問道:“不知各位大人遣人宣在下上朝究竟有何用意?總不能是為了揪著一些莫名其妙之事來治我之罪的吧?”
禮部尚書裴文則趕緊出來打圓場:“盧小將軍說的哪裡話。此次宣你入宮實則是為了商議你祖父在北境所立之功的處置之事。”
“哦?”盧明遠裝作聽不明白的樣子,“裴大人此言何意?我祖父不是還在北境雁蕩山裡的礦場中嗎?怎麽就跟立功扯上關系了?”
看吧,什麽叫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滿朝文武誰人不知昨日那北境將士剛一出宮便被廣陵郡王府的蕭世子帶回了府。
裴文則十分無奈,隻得耐著性子將那將士帶回的消息在乾元殿中再次講了一遍。
他講的時候倒也不偏不倚,既不添油加醋、誇大其詞,也不遮遮掩掩、閃爍其詞,那將士怎麽說,他便怎麽講。
雖然昨日已經聽了一遍,現下再聽裴文則講述時,盧明遠仍十分認真。
當聽到盧松毅為了守護天武城而燃燒自己生命的時候,他難掩悲痛和憤怒,衝到殿中看著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三司的官員,怒喝道:“你們口中勾連外敵、罪大惡極之人卻用性命鑄就了我大齊抵禦北漠大軍的最後一道屏障。
你們當日輕率地為我祖父定罪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盧明遠的怒吼聲響徹整個乾元殿,被他盯上的三司官員紛紛顧盼左右,避開他的視線。
盧明遠稍作停頓,平複心情後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祖父一生坦蕩正直,為了護國安民奉獻了一切,包括他的生命。他真正做到了‘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他過往的功績和所受的冤屈暫且不提,隻論他在北境力挽狂瀾所立之不世奇功,朝廷定要給一個讓我們滿意的處置。否則,別說是我,便是這新京乃至整個大齊天下的百姓都會為我祖父討個說法!”
真是苦也,下馬威沒給成,反倒讓盧明遠借著裴文則的話頭大漲氣勢。
乾元殿內站在盧明遠一方對立面的官員們不由得在心中暗恨,顏重燾和馮繼信倆人一個欺軟怕硬、一個蠢笨無比,反倒是盧明遠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小子表現得奸猾無比,真是奇哉怪也。
眼見著盧明遠要佔據上風,禦史台一位素日裡跟那個首告定國公盧松毅的禦史李昇走得很近的元禦史忍不住跳了出來,厲聲說道:“盧明遠,乾元殿內容不得你混淆是非、胡攪蠻纏。那盧松毅的叛國罪行證據確鑿,由三司合議判定、韓相爺親查覆核、皇帝陛下批閱首肯,絕無半點冤屈。
你當著禦座大呼小叫,質疑你祖父的案子,難道不是藐視朝廷、不敬皇帝?你該當何罪?”
盧明遠聽聞此言頓時大怒,正要上前與其爭辯,卻被一旁的蕭均朔暗中出手攔下。
蕭均朔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後便朝著元禦史走了過去,他面帶微笑,極為和煦地跟元禦史說道:“元大人這是怎麽了,一大早的這樣大的火氣?
我家明遠年紀尚輕,又忽聞他祖父奮不顧身、英勇抗敵的消息,這才一時情緒激蕩,話語間失了些分寸。
元大人已逾不惑, 何苦跟一個痛失至親的苦命孩子過不去?等他冷靜下來,自然會認識到自己的失誤,哪至於犯上藐視朝廷、不敬皇帝的大罪,你說是也不是?”
元禦史被蕭均朔這番話噎得臉色發青,都已經十六七八,擱在尋常百姓家都能娶親身子、承接家業了,算什麽年紀尚輕、苦命孩子?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把他好容易抓住的話柄給破去了,真是可惡。
可廣陵郡王府從太宗皇帝起得三任皇帝的看重,雖然人丁單薄,卻不容外人輕侮。元禦史還沒那個膽子得罪蕭均朔這個頗得大齊皇室看重的世子殿下,只能捏著鼻子回道:“世子殿下說的是,是下官草率了。”
蕭均朔隨意地點了點頭,環視了一眼滿殿文武百官後看似不經意地說:“殿中的諸位大人與明遠祖父都同朝多年,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身為長輩就該多愛護著他些。
我祖父他老人家就對明遠寵愛得緊,皇后娘娘、平陽姑祖母和昌平姑母也都十分喜歡他。他不僅是前定國公的愛孫,也有我蕭氏皇族一半的血脈,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阿貓阿狗就不要再出來冒犯他了。
還有,既然諸位大人宣召他來是為了評判他祖父的功績,咱們就專注於此事之上,諸位意下如何?”
蕭均朔這番話說得隨意,卻極為硬氣,明目張膽地拿大齊宗室背書來為盧明遠撐腰。而身為宗正寺少卿,實際掌管皇室宗族事務的蕭世子還真有說這種話的權力和立場。
乾元殿內的官員即使心有不忿者也只能暫時打消以盧明遠為突破口打壓盧松毅功績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