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石每日都要過兩道坎,一道是日本人,日本人利用華興商業銀行發行“華興券“,這種券以法幣作為發行準備,名義上不屬日元集團,與“蒙疆銀行“發行的“蒙疆券“、“中國聯合準備銀行“發行的“聯銀券“也無聯系,其用心是企圖利用法幣在華中的地位,不排斥法幣而以法幣作準備並與之等價流通,以便於掠奪物資,套取外匯。因為它並無外匯儲備,這種取代法幣的嘗試沒有收效。便想通過崔中石改革偽區的海關繳納進出口稅來推進華興券的發行。
第二道便是馬漢山。當然馬漢山不會像日本人那樣招搖,可他開的口比好些人都大。不為現在,是為將來能揮金如土。過去在警備司令部,馬漢山殺人從來就沒眨過眼,現在他投靠了日本人,殺人就更容易了。**他會殺,中統、軍統他都會殺,可只要與他無關他也未必會去殺。但有一種人他必然會殺,就是擋了他財路的人。
為了保護何木蘭,崔中石一直住在原來的家裡,沒想到馬漢山徑直上門來了。
“國產、黨產、私產,從來沒有分清楚過,從來也分不清楚。”馬漢山望著崔中石,“以前大家都知道,中央銀行的帳不好管。太難為崔主任了。”
崔中石不接言,隻望著馬漢山。
馬漢山有些不高興了,不喝崔中石倒的茶,轉頭望向窗外:“這個地方好,什麽花,這麽香?”
崔中石答應將原來歸王蒲臣所有的20%股份給馬漢山。原本準備等木蘭放出來見機行事,萬沒想到馬漢山如此迫不及待,不顧一切親自登門,心裡十分憎惡。
“馬局長。”崔中石不得已叫了他。
“嗯?”馬漢山假裝被崔中石喚醒的模樣,慢慢把頭轉了過去。
崔中石:“央行的很多事,何行長都是交給我在管。按道理這事我也必須請示行長,可是如今這個情況,我也請示不成了。馬局長,您放心,我對您說的話一定算數。”
馬漢山的臉色立刻舒展了。
何木蘭與顧培風一到崔中石家門口的弄堂就看到弄堂口站著兩個警備司令部的人,弄堂裡也有兩個,來回溜達。
何木蘭知道為了救自己,崔中石一定答應了馬漢山一些條件,沒想到叫崔中石這樣為難。
何木蘭與顧培風走了過去,弄堂口的那個是鄭孝先,他一眼就認出了何木蘭,趕緊走了過來:“何小姐好!”
何木蘭也認出了他,當時庫券遊行時,就是他站在沙袋後面拿槍對著學生。
何木蘭面無表情:“能進去嗎?”
鄭孝先:“當然可以,我們是來保護崔顧問的。”
“保護,倒像是監視。”何木蘭冷哼一聲,不與鄭孝先多說,帶著顧培風敲了敲門。
“崔叔,是我。木蘭”何木蘭自報家門。
門立刻開了。
崔中石目光親切:“這麽忙還來看我。”
“進去說吧,崔叔。”何木蘭拉著培風進了院門。
崔中石家裡客廳一角,有一台手搖唱機,已經被打開。唱片已經擺好,崔中石又上足了發條,優美的聲音傳了出來: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崔中石有些歉意:“現在到處都是耳朵,還是小心點。”
“崔叔,你答應了他們什麽?”何木蘭問出了心裡的疑問。
崔中石:“這不關你的事!記住了,去幹你該乾的事,牽涉到我,你都不要過問。”
何木蘭沉默少傾:“你自己要保重,真有事就告訴我,我能對付他們!”
崔中石輕輕跺了一下腳:“要我怎麽講你才明白?組織交給我的第一任務就是保護好你,回去吧,你跟培風以後都盡量不要來了。”
顧培風:“主任,其實您不說我大概猜到了,那天我去接木蘭姐從警備師司令部出來。馬漢山對我說了什麽國產、黨產、私產的。”
崔中石一下嚴肅起來:“你說什麽了嗎?”
顧培風搖搖手:“我知道他在套我的話,我們什麽也沒有說。”
崔中石更嚴肅了:“馬漢山也好,日本人也好,中統、軍統也好,他們吃的都是這一行的職業飯。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被他們當做線索,也都可能由此引起嚴重的後果。以前央行的事,培風你不能再說了,尤其要警惕別人通過閑聊套你的話,千萬記住。”
顧培風認真地點了下頭。
何木蘭接著問:“崔叔,已經這樣了,您得告訴我們,我們才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崔中石:“木蘭,你崔叔我管著央行的很多事。有些事我必須請示你父親, 有些事我必須瞞著他,不知道我這樣說,你體諒不體諒?”
崔中石把唱片又調高了一個音量:“比方說,國產、黨產如何管理,如何使用,我一分一厘都要向行長請示。但是牽涉到方方面面的私產,我能不告訴行長就不告訴行長。那些錢是拿不上台面的,哪天有誰倒了霉,上面要追查,那就都是我的責任,與行長一概無關,木蘭,你明白了嗎?”
崔中石動情地望著兩人。
何木蘭的目光漸漸收了,神思顯然隨著歌聲飄向了看不見的空間。
顧培風站了起來:“主任,您是個難得的好人,是您推薦我進了央行,給了我們一家活路。這兩年下來,我也算看明白了。從建設庫券到法幣改革,這個國家的某些人已經把國產、黨產當做了私產,那一分一厘都是民脂民膏,可他們揮霍起來絲毫不心疼,他們不僅揮金如土,那些爛攤子還得您跟何行長收拾。如今,您忍辱負重,可歷史會怎麽評價您呢,會如實記錄您為那一分一厘的民脂民膏精打細算嗎?他們只會記錄您幫助某些公司侵吞國產,只會記錄您投靠日本人,這樣您甘心嗎?”
何木蘭驚呆了,她沒想到顧培風竟然會問得如此犀利。
崔中石並不生氣,反倒生出些讚許的:“看來我沒有挑錯人,孩子,不是每個人都需要被正確書寫的。世界上的理想有兩種:一種,我實現了我的理想;另一種,理想通過我得到了實現,縱然是犧牲了我的生命。”
這句話何木蘭也說過。
顧培風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