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貢與韋時中對視一眼,最後確定由韋時中回答。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丹初又不是個好糊弄的主。韋時中決定坦白,說道:
“國朝之初,稅率定得很低,南直隸最高,十抽其一,西北最低,三十稅一。加上徭費,南直隸大致可達到兩成,西北大致可達到一成。
“大帥,下官向您交底。稅率低,並不意味著民戶的負擔輕。以上所說,實為歸入朝廷、官府口袋中的稅賦。還有大量陋規,被各級官吏貪墨,數量一般不少於上述收入的一倍。
“南直隸稅負最重,若把陋規折為一倍計算,官府就抽走了田產的四成收入。在南直隸,佃農租種地主土地,至少要交六成田租給地主。
“佃農輸租,田主納糧。若按六成田租計算,地主交四成給官府,自己隻落兩成,佃農落四成,比地主還多,地主怎會同意?
“因此,南直隸特別是江南一帶,田租常常達到七成甚至八成。佃農交過租子,已經所剩無幾。地主還要搞出押租等花樣,把佃農盤剝得苦不堪言。
“萬歷以後,朝廷加三餉,稅負更加沉重。南渡以來,何督師在湖廣先加義餉,兩廣相繼效仿。永安州這裡,正稅加徭費大致已達到三成,彼此相當。”
丹初默言不語,土地問題的嚴重性,已經超出了他的估計。他想象不出,如果不搞均田免賦,如何能夠徹底解決土地問題?
“各種陋規算上了嗎?”丹初盯著韋時中,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韋時中被盯得害怕,不敢撒謊,說道:“回大帥,並不包含陋規。”
“陋規有多少?”
“這,這……估算下來,大致比賦稅略少一些。”
那麽,算上各種陋規,永安州實際稅率當在五成至六成之間。考慮到紳衿有徭費優免權,廣大貧苦農民、富農、小地主的實際稅負只會更重。
這種高額的稅負,別說窮人活不下去,就是一般的富農、小地主也活不下去了。
最令丹初不爽的是,官府竭澤而漁,朝廷最終只能拿走四分之一,官府拿四分之一,各級官吏貪墨了一半。
朝廷增稅,背了罵名,卻沒收上稅;官吏借機貪墨,成了最大的得利者;紳衿享有優免特權,不受增稅影響。這大概就是明末財政危機的症結,也是明朝滅亡的重要原因。
足兵足食,幹什麽都得有錢。必須革除稅收方面的弊病,爾後才有財政的改良,才有國家民族的複興。
此事,尚需從長計議。眼下,得先考慮當前的問題。
丹初問戶書:“黎先生,馬上要收割晚稻了。你講講,永安州晚稻收成幾何?每年可完糧幾何?”
能被稱為先生,黎貢很高興,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說道:
“不敢隱瞞大帥,永安州共有42000畝田,正常年月可產稻谷10萬石。今年雨水多,收成降低,但有個8萬石不成問題,折合成乾谷,約為6萬石。
“永安州收稅,以前全部折成條鞭銀,近幾年糧食吃緊,改為正稅收實糧,徭費折成銀錢。大致上,正稅可收1萬石乾谷,徭費可收九千兩白銀。”
明朝規定,稅收三萬石以下為小縣。若按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稅率,按一年兩季稻谷算,永安州一年最多可收一萬石糧。
現在,僅一季晚稻就能收到一萬石,這種稅負已經相當高了,加上徭費,已經接近收成的三成。
“常平倉、義倉有多少糧?永阜庫存多少錢?各地社倉還有存糧否?”何平追問道。
常平倉是永安州官倉,義倉為民間慈善倉庫,存儲糧食,永阜庫為錢庫,都在永安州城內。
“三月時,城內發生奴變,義倉被洗劫,顆粒不存。永阜庫也被清虜洗劫一空,如今只剩二百多兩存銀。常平倉還算完整,裡面存糧一千六百多石。
“各地社倉參差不齊,大多殘破。以莫家村為中心有十八莊,皆為莫氏田莊。這一帶社倉最為完整,存儲最豐,但為莫氏所有,官府莫能置喙。”
“嗯,”丹初沉吟片刻,心裡有了主意。
永安州正常情況下一年稅收可得兩萬石大米、不到兩萬兩白銀。再加上商稅、鹽稅等,一年至少可收兩萬石米、兩萬兩銀。就算留一半為軍用,亦可得一萬石大米、一萬兩白銀。
正常情況下,成年人一年可吃兩石大米。軍人按三石吃,永安州的賦稅足以養活三千個軍人。
現在,朝廷沒有威望,各地自行其是,向朝廷供餉不多。軍隊駐扎一地,就在當地就餉,一切軍令政令皆得自專。
丹初既來到永安州,就想辦法長期駐扎永安。焦璉那邊,自當供輸錢糧,以示忠誠。每年的收入,不妨拿出三分之一供給焦璉,剩下的足夠養活兩千兵馬。
看焦璉的意思,短期內無意擴編督標。丹初也就不必收取苛捐雜稅,不如減輕稅負,爭取民心。
他計議已定,說道:“傳我的令,這次晚稻減收一千石,徭費減收一千兩,廢除一切陋規。”
緊接著,他又為韋時中算了一筆帳:“這次秋糧賦稅,正稅加徭費,全部折合成大米有兩萬石。全年加起來,就按四萬石來算。
“本帥給你增加俸祿,你現在月俸七十石,一年就算八百四十石。這還不算節日的恩賞。這,夠優厚了吧?”
優厚?比起陋規,這八百多石大米算什麽呀!韋時中已完全畏服,根本不敢多言,說道:“大人恩賞,下官感激不盡!”
丹初盯住他,說道:“俸祿優厚,可不得再興起陋規了。你給各級官吏傳下話,就說我最恨陋規,若有發現官吏再起陋規,定斬不饒。
“再有,你得帶頭辦好差事。本帥打仗勇猛爭先,乾事雷厲風行,最恨屬下辦事拖遝,推諉塞責。若有官吏不肯實心辦事,定以軍法從事。”
“諾。”韋時中如釋重負,沉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