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馨嬅莞爾,道:“父親,您可別看份兒小,可他幾歲就和這些名將學習兵法,武藝更得了他皇兄元佐的親傳,絲毫不容小覷。”
“是嗎!只怕他連槍都握不穩吧!”符彥卿笑著一把奪過身邊士卒的長槍,手腕微一用力,長槍便豎著朝趙元份激射而去。符彥卿不愧是員悍將,哪怕年紀大了,手上又未運全力,可長槍上的力道仍然大得駭人,仿佛一支離線的利箭,呼嘯著直撞向趙元份幼小的身軀。
符馨嬅嘴上說著趙元份如何了得,可眼見父親竟如此考驗外孫,一顆心還是隨著飛來的長槍越跳越快。趙元份卻絲毫不慌,雙眼緊盯著槍身,全身沒有半點反應。
刹那,長槍距離趙元份只有半尺,他卻依然未動分毫。符彥卿隻當趙元份被嚇傻了,剛想躍步上前,一把抓回長槍,趙元份卻忽然動了。只見他迎著長槍斜進兩步,就在槍身即將打到胸膛的瞬間,左手在槍身上輕輕一托,將原本豎著飛來的長槍變作橫向。旋即,他一把握住槍身,借著霸道的來勢在腰間飛速轉了三圈。緊接著,槍交右手,毫不遲疑的朝符彥卿又擲了回去。
符彥卿萬沒料到趙元份武藝竟高強到了這般地步,一愣神間,長槍已到了他的面前。他趕緊運力去抓槍身,怎料槍上的力道比剛才自己擲出時還要大上數倍,他貿然一抓身子竟被槍上的力道帶得向後倒退了半步。若非他經驗老道,及時將槍身戳入土中,非要吃虧不可。
“份兒年幼不知分寸,還望父親原宥。”符馨嬅趕緊上前攙住父親,轉眼對趙元份道:“份兒,還不過來向外公賠罪嗎!”
趙元份忙到符彥卿身邊,賠禮道:“外公,孫兒一時冒失了,望您海涵!”
符彥卿不可思議的望著趙元份,不斷讚賞的點起頭來,“不錯,不錯,你這身武藝當真不錯!難怪官家有那麽多皇子,卻獨獨派你前來接管軍權,有你這樣的外孫,老朽死也瞑目了。只是你武藝雖高,畢竟年紀太小,想掌管忠武軍恐怕力有不逮。”
趙元份道:“多謝外公誇獎,只要您將兵權交給孫兒,孫兒一定能掌控這支軍隊。”
“是嗎?這麽自信?”符彥卿一笑,命令忠武軍指揮使於剛,道:“於剛,你去本將營中把兵符取來,交給元份。”
於剛見符彥卿真要把兵權交給這樣一個孩子,臉上滿是費解與質疑,可符大人既然如此決定了,隻得咬著牙去照做。良久,於剛才取來盛放兵符的漆盒,極不情願的遞給趙元份。
趙元份道了聲謝,雙手接過漆盒,一步步走向將台。他的神情十分鄭重,腳步緩慢卻堅定,絲毫不像一個孩子,反倒像極了久掌兵權的將帥。立於台上,趙元份鎮定自若的起令旗,高喊道:“列隊!”
他喊的很有氣勢,掌中令旗也運用自如,可台下將士卻紋絲不動,幾千雙眼睛齊齊望向台下的符彥卿。符彥卿笑著點了點頭,將士們才訓練有素的列好陣勢,等待符大人下一步指揮。
趙元份心中有些不忿,臉上卻未露分毫,再次揮動令旗讓隊伍前進。
將士們絲毫根本看不懂旗語,依舊紋絲不動,直至符彥卿再次點頭,他們才勉強向走了幾步。 “將士們,我知道你們嫌本皇子小,覺得我沒有資格去掌管你們這樣的精兵,這不怪你們。但官家既然委任我前來接權,自然有官家的道理,時間久了或許諸位便會知悉。閑言我不多講,請諸位依令旗行事,拿出你們原有的樣子來!”
這次極少的幾個士兵按照趙元份的命令,下意識舉起了槍,指揮使於剛卻狠狠瞪了這些擅動的士兵一眼,嚇得他們又飛快的把槍放下。至於更多的人當然一如剛才,都在等待符彥卿的指示,根本沒人把這個十三歲的孩子放在眼裡。
趙元份知道如果放任將士們這樣下去,絕對沒有辦法掌控這支軍隊,只要皇后符馨嬅一走,自己勢必成為符彥卿的傀儡。他狠狠一咬牙,年幼的臉上竟迸發出些許殺意,“於剛,你日前矯命,截殺朝廷大將。如今你又威逼部下,讓他們不聽我的調遣,該當何罪!”
於剛不忿道:“四皇子,你說小的矯命,不知是聽誰說的?那日小的可是奉符大人命令,前去截殺逆賊的,不信你就問問符大人,是不是這麽回事!”
趙元份冷笑,道:“哼哼,一派胡言!符大人是乾國忠良,開國元宿,怎會為了一己私怨,就置大宋律法於不顧!定是你這奸佞,自己與宇文將軍有仇,打著符大人的幌子公報私仇!我本不想追究,可你卻又公然不聽我的調遣,把我的命令當做兒戲,實在可惡至極!來人啊,把忠武軍指揮使於剛給我拉出去,斬首示眾!”
於剛氣得點指趙元份,咬牙切齒道:“你……你敢!老子是符大人親手提拔的堂堂指揮使,我看誰敢對我動手!”
忠武軍雖名為朝廷衛隊,卻是由符彥卿選拔調教出來的,歷來眼中只有都指揮使符彥卿,而沒有大宋官家趙光義。更何況要殺指揮使於剛的只是趙光義的四子,今年年僅十三的趙元份呢?
趙元份見眾人誰都不動,喝道:“李承英何在!”
符馨嬅身後一個同樣年少的孩子上前幾步,應聲道:“小人在!”這個孩子正是隨行的騎者之一,雖年紀尚小,可舉手投足之間同樣的少年老成,果敢英敏。
趙元份振振有詞道:“忠武軍指揮使於剛矯命擅權、無視軍紀,二罪合一理當斬首,我命你立刻率人將他拖出行刑,可能做到!”
“是,小人遵命!”李承英躬身施禮,旋即帶著同來的騎者一湧上前。於剛有心反抗,奈何李承英人多勢眾,才掙扎幾下就被眾人倒縛雙手,捆了個結實。
於剛此刻才意識到趙元份根本不是在開玩笑,竟真的要殺自己,忙哀求道:“符大人,您是他的外公,快出言救救我!您快救救我,我求您了!”
“份兒,於剛是外公麾下愛將,你不可……”符彥卿正欲喝止,可話還未及說完,符馨嬅卻給他遞了一個眼色。符彥卿初時不解,轉而他忽然意識到截殺將領乃是死罪,如果趙元份不殺於剛,那麽要死的就是自己。
符彥卿目睹愛將被人推出轅門,自是怒火中燒,可念及此處卻不得不閉嘴,忍痛接受這個事實,“好個趙元份,不但武藝驚人,這份膽識與機變也世所罕見!若非老夫親眼所見,實在不敢相信,十三歲的孩子會成熟老練到這般地步!”
不多時,李承英就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緩步走到將台之下,“稟大人,忠武軍指揮使於剛已死,小人特來交命!”
趙元份滿意的點點頭,“好,把於剛的首級懸於將台之下!”
“是!”李承英依言從懷中取出麻繩,一端捆在於剛的人頭之上,一端捆在將台的台角。將士們心中一直以符彥卿為首,於剛次之,如今眼睜睜的看著於剛首級,哪個還敢造次。
趙元份再次舉起令旗,下令道:“舉槍!”
將士們這次無不聽令,動作整齊劃一,只是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不悅與畏懼,幾乎沒有一個人是心甘情願聽從指揮的。符馨嬅見此不免為趙元份有些擔心,唯恐長此以往士兵會發生嘩變,符彥卿卻樂見其成,目光時不時的望向轅門,似在等待什麽人。
很快,一支隊伍就在副指揮使崔斌的指揮下,推著一輛輛太平車從轅門魚貫而入。崔斌率部行至台下,見台上站的是個小孩,情不自禁的露出鄙夷之色,“末將崔斌押運糧草歸營,如何處置請將軍示下!”
趙元份令旗一揮,命操練的將士們左右分為兩隊,自己緩步下了將台。他幾步走到崔斌面前,道了聲辛苦,親自打開了第一輛車上一個裝得沉甸甸的麻袋。
然而,當他打開麻袋的一刹那,眉頭卻皺了起來。只見麻袋當中不光有未褪稻殼的糧食,還有數不清的砂礫,甚至砂礫的比重遠遠超過麻袋中的糧食。
趙元份忙問道:“崔斌,這是怎麽回事!”
崔斌道:“稟告將軍,末將辰時奉命出營,到洛水旁的豐益糧倉提取軍糧。誰知糧官以倉中缺糧為名,拒絕提供如數糧草,末將再三要求,他這才堪堪給了三千石糧食。行至軍營附近,末將越想越覺不對,連忙下令開包驗糧,這才發現不對。末將本有心回去理論,又恐誤了時辰,隻得先入營稟告將軍。”
趙元份半信半疑的看了崔斌幾眼,輕輕撚起一撮砂礫,放在鼻下嗅了嗅,又用左手碾碎了幾粒沙子,轉而笑道:“哈哈,前有於剛矯命殺官,後有崔斌中飽私囊。外公,您治下的忠武軍不愧天下精銳,實在藏龍臥虎,人才輩出啊!”
崔斌臉色一變,有些惶恐道:“將……將軍,您說什麽?末……末將聽不明白!”
趙元份攤開掌心,解釋道:“崔斌,你說今日你們是到洛水旁的豐益糧倉取糧,如果真是糧官從中搗鬼,為何袋中的沙子是外濕內乾?你想讓我相信糧官為了假公濟私,放棄河邊唾手可得的沙子,而去數裡外收集砂礫呢?還是常年受河水浸泡的沙子,內裡會是乾的?”
崔斌見趙元份年少,以為他必定看不出端倪,誰知卻被趙元份隨口道破,一時連驚帶嚇險些栽倒。符彥卿今日已被趙元份震懾了兩次,可他見到趙元份不僅武藝高強、膽識過人,竟還機敏如斯,心中又一次感到震撼。
“噗通!”一聲,崔斌垂然跪倒,不斷朝趙元份叩頭,“將……將軍饒命啊!饒命啊!”
眾將士方才不信趙元份真敢殺於剛,故此沒有一個出面求情,可現在他們卻絲毫不懷疑趙元份敢殺崔斌,趕緊搶在趙元份下令之前齊齊跪倒,為崔斌求情,“將軍,您已經殺了指揮使於剛,還請放過副指揮使崔斌!崔將軍這些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就饒過他這次吧!”
趙元份注視著跪倒在腳前的數千將士,道:“你們讓我饒了崔斌,可日後如果再有人膽敢不聽調遣,違反軍紀,該當如何?難道讓我一一饒過,對所有違法亂紀之徒,都網開一面嗎?似這般,只怕不需旬月忠武軍便再無忠武,成了悖逆之軍,造亂之旅,那時要我如何向官家交代!”
眾將士忙道:“將軍,只要您饒了崔將軍,從此我們都甘心聽您調遣,誰要是再敢做出任何違背軍紀之事,無需您下令,我等當即自裁謝罪!”
趙元份微微頷首,“好,希望你們能記住自己說的,否則指揮使於剛便是爾等的榜樣!”
崔斌聽趙元份饒了自己,忙磕頭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小的從今往後再也不敢了!只要將軍有命,小的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趙元份一笑,親自扶起崔斌,壓低聲音道:“崔將軍,我知道這是符國丈讓你做的,我不會因此對你懷恨在心的。只是那批糧食你最好快點交到軍中,不然軍中缺糧,是要出大事的。”
崔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道:“將……將軍,您是仙童下凡吧,怎麽連這事都知道!您放心,小的一會就把糧草運到軍中,絕對不讓軍隊缺糧。”
趙元份點點頭,第三次登上將台揮動令旗,這一次台下將士無不依服。數千將士整齊劃一,人人搶出如龍,氣勢如虎,陣陣殺氣從演武場直衝雲霄。
符彥卿望著趙元份欣慰的笑了,可眼眶卻一瞬間紅了,老淚在眼眶中不斷打轉。符馨嬅伸手輕輕搭上父親肩頭,柔聲道:“父親,您怎麽了?份兒這麽小就能接管這樣一支勁旅,您應該高興啊!”
“女兒呀,份兒雖不是我符家嫡子,可能有這樣一位外孫,為父還是很高興的。 可……可外孫今日接管了忠武軍,為父豢養的許多武林高手也都死了,為父手中徹底沒了勢力,如何再殺宇文延懿那個奸賊,為你慘死的弟弟報仇啊!”
符馨嬅道:“父親,您口口聲聲說宇文延懿殺了昭信,您有證據嗎?如果有,就把證據交給我,我一定轉給官家,讓他為咱們符家報仇。可如果沒有,只是您的臆想踹度,便不要再妄動乾戈下去了。您放心,這事女兒一定派人多方查訪,絕不讓凶手漏網,好人蒙冤!”
符彥卿道:“為父沒有證據,但此事是你妹妹馨瑩和侍女沁雪親眼目睹的,難道還會有假?”
符馨嬅頗覺意外,“什麽,此事是馨瑩親眼所見?妹妹她人呢,快讓她來見我。”
符彥卿一跺腳,道:“誒,你妹妹那脾氣你還不知道?她聽說三千忠武軍都沒殺了宇文延懿,就連招呼都沒打,一個人追殺宇文延懿去了!為父派了不少人去找她,可好幾天過去了,不僅她沒回來,就連去找她的人也一個都沒回來!為父真怕……真怕……”
聞言,符馨嬅也為妹妹擔憂起來,更為父親感到悲傷。可她是為忠武軍交接之事而來,如今趙元份已牢牢掌握了這支軍隊,她必須趕緊返回東京面聖,趙光義才能安心。
符彥卿知道女兒在想什麽,不便挽留,隻道:“馨嬅,你要是急著回去,便趁天色沒黑動身吧。”
符馨嬅點點頭,不舍的望了父親許久,終是默默轉身離去。符彥卿望著女兒漸行漸遠的背影,一滴濁淚奪眶而出,順著蒼老的面龐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