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三的見面邀請信函,在三天后送抵那古野城,此時它被平攤著放在書房的榻榻米地板上。
恆興、丹羽、利家、瀧川都低頭神情凝重地望向邀請函,分別在心裡推測著道三此舉的盤算。
與他們的嚴肅反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上座的信長那一派雲淡風輕的表情。
“道三大人向來以殘酷無情和詭計多端著稱,此番突然向主公發來見面邀請,恐怕別有深機。”
第一個提出反對的是恆興。
以他和信長的乳兄弟這層特殊關系,恆興在信長面前向來較直言不諱。
“嗯,那其它人怎麽看呢?”信長將問題拋給另三名家臣。
“在下認為道三大人在政秀公自盡後不久提出這個邀請,想必不會是單純想和主公閑敘這麽簡單,主公可否以忙於國事的理由推辭?”
丹羽比恆興更直接地闡明了自己的看法,力勸信長不要貿然赴約。
“丹羽認為不要赴約比較好啊……”信長思忖著,視線移向利家和瀧川,“你們倆呢?你們對此又怎麽看?”
他很明顯在以此鍛煉家臣們的思考邏輯和判斷能力。
面對如此棘手的邀請,還能將之轉化為對年輕家臣們的培訓課,在東海道十五國裡,恐怕也只有信長才會這麽做了。
“我……”利家正準備發表自己的看法。
隨著一陣輕盈腳步聲從走廊外傳來,一個如出谷黃鶯般清脆動聽的聲音,忽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認為這份邀請非常危險,主公萬萬不能貿然赴約。”
隨著拉門被霍然推開,濃姬優雅地走了進來,拉門隨即又被她帶來的兩名侍女從外面關上。
“阿濃?”
信長將右腿伸直,雙手支著榻榻米地板,一臉興味盎然地抬頭望向她。
“怎麽你對政事的興趣,已經濃厚到要直接介入我和家臣們商議政事的場所了麽?”
濃姬顯然沒有閑情理會他這番打趣。
她穿過四名年輕家臣,徑自走到信長跟前,再掖起華美的打卦外衣,在他面前跪坐了下來。
“雖說女子不適宜在主公議政時直接介入,但此事非比尋常,所以阿濃我還是決定要參與。”
“怎麽?看你這一臉認真嚴肅的樣子,好像是要反對我和嶽父見面啊。”
“主公,這可不是在開玩笑!”濃姬正色道,“我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自己那位蝮蛇父親,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禍心來邀請你見面的。”
“蝮蛇父親?你們父女間的感情還真是有趣呀。”
信長似乎弄錯了話題重心,將焦點放在濃姬對道三的稱謂上,還倍覺有趣地將右手食指放到鼻唇溝之間,呵呵地笑出聲來。
“還不明白嗎?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濃姬直視著信長雙眸,加重了語氣。
“阿濃是擔心嶽父以見面為名,將我誘殺吧?”
信長臉上仍漾著笑容,若無其事地迎上濃姬的視線。
“這樣他便可以順勢出兵將尾張收入囊中了。”
“……”濃姬沒料到他居然如此直接地戳破她心底的顧慮,她一時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才好。
“剛剛恆興和丹羽擔心的,也是這個對嗎?”信長摸了摸後腦杓,“真傷腦筋啊,大家都這麽擔心嶽父會誘殺我呀。”
在整間書房陷入短暫的沉默不久,濃姬開口再度提出了要求。
“既然知道大家擔心,主公就直接拒絕吧!以‘忙碌於國事無暇見面’為理由拒絕就好。”
“這樣不妥,阿濃。”
“不妥?”
“是哈,如果嶽父有那個企圖,那我就這麽為了安全避不見面,就未免太過於顧慮了。”
“主公,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們來賭一賭吧,阿濃!”信長頑皮地衝她眨了眨眼睛,“賭這趟在正德寺見面後,我能否活著平安回到這裡。”
“主公!”恆興牽掛地輕嚷了出來,“您是尾張一國之主,怎麽能夠拿性命來開玩笑呢?!”
“我可沒這個閑情拿自己寶貴的性命來開玩笑。”信長猛地站了起來,“嶽父會不會殺我,那也要視之見面以後的判斷來決定。”
“在如今內外受敵的形勢下,駿河國的今川義元已經在對我們摩拳擦掌,若再多了嶽父這個威脅,那該怎麽應付才好?”
“所以我不但要去正德寺和他會面,而且還要瀟灑平安地回到這座那古野城!”
“可是……”恆興不放心地試圖再次阻攔。
“沒有什麽‘可是’!”然而信長目光堅定地對著他移過視線,同時加強了語氣:“這是我的決定,任何人都不要再勸阻了!”
“如果我連這個關卡都邁不過,那還有什麽資格繼續坐在尾張國領主這個位置上?”
“至於到底該怎麽去見嶽父這條美濃蝮蛇,我心裡已經有主意了,你們大家隻管相信我就是。”
話音未落,信長便轉身健步如飛地向走廊走了過去,他清澈洪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利家、恆興,跟我去趟平手府!有一件擱置了的事,我要在和嶽父見面時將它處理乾淨!”
丟下這句話後,正當利家與恆興匆促地直起身體時,信長已經闊步走出了書房。
濃姬怔怔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很快便反應過來——
他這是要為政秀剖腹自盡一事,親身前往平手府去和雄輔作個了結。
在信長心裡,政秀就如同另一個父親般重要,陪伴他一路走來,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而今政秀由於嫡長子雄輔投向信行陣營而引綹自盡,以信長的個性,他斷然不會就此忽略掉這件事。
於是在處理完政秀後事不久,信長便率著恆興與利家驅馬前往平手府登門造訪了。
早就接到信長使者旨意的政秀三個兒子,長子雄輔、次子桂秀、三子泛秀早就跪坐在客廳等候他的到來。
三人在等候過程中,皆是一臉肅色地安靜無言。
信長沉實有力的腳步聲剛從走廊傳入客廳沒多久,他便舉步生風地率著恆興與利家走入平手府客廳。
進入客廳之後,信長目光快速在伏地拜倒的平手家三子身上逡巡了一遍。
“今天要你們三位在自家客廳等我,不為他事,我這趟就是專程為爺爺剖腹自盡一事而來。”
信長乾脆利落地直奔主題。
他闊步朝領著兩個弟弟行伏地禮的雄輔走了過去,在離他僅一、兩個步伐的距離前停下腳步。
信長離雄輔非常接近,以至於他赤腳的腳趾都快要挨到雄輔的額頭了。
“雄輔。”
“在。”
“你是爺爺的長子、也是平手家的嫡子。照理說爺爺去世後,我應當給你更多關照,扶持你打理好平手家才是。”
“……”雄輔不敢答話,他確實不曉得該如何作出回應。
“可恰恰是你對我的背叛,逼死了爺爺。”
信長低頭,瞪著額頭都抵到榻榻米地板的雄輔。
“爺爺那麽忠義的一個人,卻自覺一生英名被你蒙上了汙點。”
“這段時間,關於如何處置你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在猶豫不決。”
“但今天,是時候作出決斷了。”
雄輔大氣不敢出地繼續跪伏在地。
比起身後兩個弟弟,他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無比。
“雄輔,如果你只是背叛了我,那看在爺爺份上,我會不計前嫌地原諒你,繼續確保你作為嫡長子繼承平手家的地位。”
“但你的不忠不義連累到了爺爺,導致他剖腹自盡,關於這一點,我怎樣也無法原諒。”
“所以今天我特地來到這裡宣布:”
“平手家的家督一位由次男桂秀繼承!長男雄輔擾亂國內安定、對主君犯下大不敬之罪!”
“但念在身為政秀公長子的份上,特賜今日在府內切腹謝罪,由恆興與利家監視下執行!”
這對平手家三子來說,均不吝是頭頂響起的一聲驚雷。
雄輔身體劇烈一震,更不由自主地癱倒在地。
恆興與利家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
聽到這裡,兩人總算明白信長為什麽會下令他們一起跟著前往平手府了。
被信長賜予家督之位的桂秀嘴唇哆嗦著,久久說不出話來。
桂秀和弟弟泛秀都預感到信長此次登門必會向長兄雄輔問罪,卻未曾想到長兄會被處以切腹謝罪這樣的重責。
“聽明白了麽?雄輔。”信長以不帶任何情感的語調問,忽地驀然一喝,“回答我!”
“是、是……明白了,在下領罪。”
雄輔身體失控地持續抖動,他突然抬頭目光虛空地望向信長。
“然而家父之死,就真的僅僅是出於我的原因麽?”
“你想說什麽?”信長沉聲問。
“家父會剖腹自盡,固然有我背叛主公的緣故。但一直心系主公的家父,難道不正是痛心於您的任性妄為,才會選擇以死勸諫麽?”
信長神色未變。
他目光卻頃刻鋒銳如刀地牢牢盯在雄輔臉上,過了好一會才開口作出回應。
“你說得沒錯,爺爺會剖腹自盡,也有很大原因是要向我以死諫言。”
“我欠爺爺的,自然會以將尾張建設成一個更加富饒強大的國家來償還,但這並不代表我會輕饒你。”
“雄輔,你畢竟是平手家長子,既然處罰無可避免,就體面且有尊嚴地死去吧!”
信長頓了一下, 徐徐蹲了下來,用右手大姆指與食指捏住雄輔下頷,並將他的下頷抬了起來。
這樣一來,縱然雄輔再怎樣不情願,也只能訕訕地迎向信長的視線了。
“至於我會如何向爺爺謝罪、還有尾張會在我手上成為怎樣的一個國家,可惜雄輔你再也看不到了。”
他戲謔地拍了拍雄輔的臉後,重新站了起來,果斷地邁開腳步就徑直踏向走廊。
“恆興、利家,別留給他太多時間,處理完這件事後就到府裡向我複命吧!”
“是!”恆興與利家齊聲回應,俯身恭送信長離開。
作出與道三會面的決定後,一直念及政秀情面從而遲遲難以對雄輔作出懲罰的信長,終於快刀斬亂麻地進行了裁斷。
這次,他依然保留了自己對敵人從不心慈手軟的風格,沒再給雄輔留下第二次背叛他的機會。
且不說織田信長計劃好了前去美濃的計劃後,最上義光領兵攻滅了大寶寺後,回到了山形城。
最上義守和小野氏率領眾人出來迎接,小野氏看著已經逐漸成年的長子道:“源五郎,沒想到你居然完成了自己的初陣,真的是讓我很驕傲。”
最上義光笑著說道:“孩兒不孝,讓母親大人擔心了。”
最上義光說道:“父親,孩兒打算想擴張一個新的山形城,您以為如何?”
最上義守笑著說道:“是啊,義光,擴建新的山形城,也同時要築造一個新的城下町,同時必須將那些國人眾都給我遷進來。”
說完,父子二人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