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丞馮劫在派禦史前去設法留存證據的同時,也讓人把消息送到了左丞相府。
“丞相,博士宮中眾博士聚酒非議國策,禦史台已經派人過去了!”
“頂風作案,博士宮的這群人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李斯無奈搖頭,李平也不禁苦笑。
“可不這麽說呢,長公子早晨才釋放了罪犯,這還不到一天時間,他們就又開始非議國策!”
“他們非議國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陛下邀他們前來,不也是存了看看這些天下飽學之士是如何看待國策的心思嘛,總不能讓他們緘默不言,但他們也該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好多國策都已經施行完畢,還有那些正在施行的,顯然也不可能做出改變,議論那些東西,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給陛下心裡添堵罷了,想來他們還不知道,釋放罪犯是長公子假傳旨意吧?”
“這些我就不清楚了,那禦史過來的時候,隻給了些許證詞,事情也只是大概地講了一些。”
“別人沒分寸,淳於越作為博士宮首席這麽多年,當是有的啊?”
“淳於越似乎不在席上,只有一人落座於主位。”
“誰?”
“長公子!”
“怎麽又是長……咳……咳……”
李斯接連咳嗽了好幾聲,等抬起頭來的時候,臉色已然是一片煞白。
“長公子啊長公子,你究竟是想要做什麽?就算盧生侯生不好找,你也得去找啊,怎麽還帶領著博士宮的博士非議國策,你這是不被趕去上郡就不甘心嗎?”
說著便閉上眼睛,滿臉痛苦地按住胸口,嚇得李平口不擇言。
“那我現在就讓廷尉府的人過去?”
“那些人估計早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派廷尉府的人過去勢必要發生衝突,早晨放人,下午抓人,朝令夕改,你讓陛下的威嚴置於何地?”
“難道要放任他們這樣下去,等徹底醉倒,就消停了?”
“醉倒了是會醒的,醒來他們還繼續,怎麽辦?”
“那……這……”
李平結結巴巴,被問得徹底沒了主意。
好在李斯並沒有真的問他,直接就給出了指示。
“馬上暗中派人過去,在博士宮給我放一場大火,然後找人明天遞文書,好好參一下這幫家夥,記住隻放火,不傷人,出去的時候順便備好車,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一口氣把事情安排完畢,李斯又到旁邊的架子上一陣翻找,最後將兩卷文書一邊一個揣到袖子裡,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左丞相府和鹹陽宮的距離並不算遠,差不多兩刻多鍾的工夫,李斯便上台基,通報後進入偏殿,見到了嬴政。
但他並沒有看門見山,而是慢悠悠地施了個禮,這才緩緩開口。
“陛下,臣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講?”
“不知道就不要講!”
嬴政沒什麽好氣,把批閱完的文書隨手一扔。
文書滑落地下,李斯上前兩步撿起,把散亂的文書也一並收拾整齊。
“臣不說,陛下明後天也會知道,但來都來了!”
“那你就說!”
“尊陛下旨意,博士宮中眾博士聚飲,醉後又在非議國策,領頭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長公子扶蘇!”
“非議國策?還在領頭?朕沒有聽錯吧?”
“沒錯!”
隨著李斯點頭承認,似笑非笑的嬴政瞬間沉下臉色。
“之前在朝堂上罵朕,昨天寫了個文書罵朕,今天還帶著人罵朕,你說說他想幹什麽?他是要造反不成?”
“長公子其實也是想為陛下分憂,只是一時心切,這才好心辦了壞事!”
李斯笑呵呵地說著,將左邊袖子裡的文書遞出。
左陰右陽,左善右惡。
左邊是誇長公子的文書,為博士宮所寫,右邊是參長公子的文書,為廷尉府所寫。
學過帝王術的他深知,一個真正的帝王,情緒是不會出現在臉上的,出現臉上的無一例外都是語言,而嬴政恰恰就是這樣一個真正的帝王。
如果嬴政暴怒,他就會把右邊袖子裡的文書遞上去,給嬴政足夠嚴懲不貸的理由,而現在嬴政微怒,自然就該把左邊的文書遞上,給嬴政一個從寬處置的台階。
無論是遞哪一本,都是為了安撫情緒,只有情緒穩定下來之後,事情才有商量的余地。
這也就是他來這的理由,好在事情並不糟糕,也無需多言。
嬴政看完文書後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你是丞相,肩上擔著的是大秦的三十六郡,用不著因為這點小事親自來這裡一趟,讓人送文書過來就行!沒其他事的話,就回去吧!”
“臣領命,臣告退!”
看著李斯離開,嬴政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眾所周知,李斯是乾臣,強在處理政務,趙高是饞臣,強在察言觀色。
但其實,李斯揣摩他心思的能力遠在趙高之上,在他剛繼位還不到二十歲時,李斯在他身邊當郎官時便是如此。
這使得李斯用起來很順手,就像剛才李斯提到博士宮眾人非議國策的事,他連管的念頭都不會產生,因為他知道李斯會處理,而且會處理得很好。
所以李斯來此的目的也顯而易見,就是為了扶蘇, 這也讓他感覺到很不自在,而且這還是他的家事,最好是由他自己解決。
扶蘇啊扶蘇,你最近這些動作,可是讓父皇有些看不透你了。
感慨之際,他捏住嘴巴,打了一個口哨。
少頃,殿門緩緩推開,一個平平無奇的郎官從外面走了進來,但他一不拜禮,二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站著。
“老十二,去給我盯著扶蘇,有什麽動靜立刻來報!”
“諾!”
等郎官抬起頭來,臉上便被一張金色遮面蓋住,看不清他長什麽模樣,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只是從外面吹來一陣風,便消失在大殿之中,就如同鬼魅一般。
……
……
博士宮。
等淳於越回來,宴席上已經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喝得面紅耳赤,不停地大聲喧鬧,只有扶蘇不見了去向。
當即四處打聽,八方尋找,最後在三裡外的湖邊找到了遛馬賞月,解酒消愁的扶蘇。
“長公子,你可讓為師好找,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老師,我有件壞消息要告訴你!”
“先聽為師說!”
“還是先聽學生說,博士宮走水了!”
“那不是博士宮!”
“就是博士宮!”
看著遠處的熊熊大火,扶蘇跳上馬就衝了出去,淳於越也只能苦笑著跟上。
“住了多少年了,是不是博士宮為師還能認不出來嗎?”
數個呼吸之後,淳於越突然加速超到了扶蘇前面。
“那就是博士宮!”